15

太学的朱漆大门在晨雾里泛着冷光，沈知微攥着那枚鸽血红宝石，指腹被棱角硌得生疼。萧彻的亲兵守在街角，玄色披风隐在槐树影里，像尊沉默的石兽。​

“博士的书房在明伦堂西侧。” 沈知微推开侧门时，门板发出 “吱呀” 的呻吟，惊起檐下成群的蝙蝠。昨夜的暴雨在青石板上积了水，倒映着歪斜的窗棂，像张被揉皱的脸。​

书房的门虚掩着，铜锁挂在门环上，锁孔里插着半截折断的钥匙。沈知微摸出验尸刀挑开门闩，迎面扑来股混杂着墨香与霉味的气息 —— 书案上的砚台还在滴水，墨迹在宣纸上晕成狰狞的蛇形。​

“有人来过。” 萧彻的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瓷，是只摔裂的青花笔洗，碎片边缘沾着银灰色粉末，“牵机引。”​

沈知微的目光扫过书架，第三排的《春秋》被抽走了，留下的空位恰好能放下那只装手掌的锦盒。她忽然注意到书架背面的墙纸有处凸起，用验尸刀挑开，露出个暗格，里面藏着本线装册子，封皮绣着褪色的山茶花。​

“是博士的批注本。” 她翻开泛黄的纸页，字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，“这里有北斗七星的图案，每个星位都标着数字。”​

萧彻凑近查看，数字与孩童指骨的刻痕完全对应：“北斗第一星对应‘三’，第二星‘七’…… 合起来是‘三七’。” 他忽然按住沈知微的手，“明州港的粮船，船号就是三七。”​

窗外突然闪过道黑影，萧彻拽着沈知微躲到书案下。瓦片被踩碎的声响里，个穿青衫的人影翻进窗，手里拿着把短刀，径直走向书架暗格。​

“是太学的斋夫。” 沈知微认出那人腰间的铜牌，“负责给博士送茶水的。”​

青衫人在暗格里摸索片刻，突然发出惊恐的嘶喊 —— 他的手被暗格内侧的尖刺扎中，鲜血顺着指缝淌下来，在地上滴成串红珠。​

萧彻挥剑逼过去时，那人正往嘴里塞东西。沈知微眼疾手快，将砚台砸在他手腕上，枚乌黑的药丸滚落在地，瞬间融成滩黑水。​

“说！谁让你来的？” 萧彻的剑抵住他咽喉，青衫人的瞳孔突然放大，喉咙里发出 “嗬嗬” 的怪响 —— 后颈处竟插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，针尾缠着圈红线。​

沈知微拔下银针，针尖沾着透明的黏液：“是‘无影针’，见血封喉。” 她忽然想起红烛案里柳玉茹颈后的针孔，“和杀柳小姐的手法一样。”​

青衫人的手指还在抽搐，死死攥着本被血浸透的《算经》。沈知微掰开他的手，发现书脊被挖空，里面藏着张蚕茧纸，上面用朱砂画着掌纹，与锦盒里的右手掌完全吻合，只是掌心的北斗七星被圈掉了两颗。​

“少了天玑、天权二星。” 萧彻的指尖点过星位，“对应镇北军的粮草库和军械营。”​

沈知微忽然注意到蚕茧纸边缘有行极小的字，需对着晨光才能看清：“七月初七，换骨。”​

“换骨？” 萧彻的眉峰拧成川字，“难道他们要……”​

话未说完，街角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亲兵撞开书房门，甲胄上的血滴在青砖上：“将军，禁军围过来了！说我们私闯太学，盗取官卷！”​

沈知微将蚕茧纸塞进袖中，忽然发现青衫人靴底沾着的泥土里，混着些发亮的碎屑 —— 是官窑特有的金箔粉末。“他去过官窑！”​

萧彻拽起她往屋后的秘道跑，亲兵们拔刀护在两侧。秘道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，墙壁上的烛台忽明忽暗，照见历代太学博士刻下的名字，其中个模糊的刻痕里，嵌着半枚青铜虎符，与沈知微领口的宝石相碰，发出清脆的响。​

“是我爹的！” 沈知微抠出虎符，发现内侧刻着 “北斗” 二字，“他当年也来过这里！”​

秘道尽头连着片荒园，残垣断壁间立着尊石像，是尊缺了右手的文曲星。沈知微抚摸石像的断腕，指腹触到处凹陷 —— 竟是个与锦盒手掌完全吻合的掌模。​

“把右手掌放上去。” 萧彻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​

当风干的手掌嵌入掌模时，石像突然发出沉重的转动声，基座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。沈知微点亮火折子，看见里面堆着数十个锦盒，每个盒盖上都标着序号，最新的那个写着 “三十七”。​

“山茶花会收集了三十七只右手掌。” 沈知微打开标着 “一” 的锦盒，里面的手掌早已化为白骨，指骨上的刻痕却清晰可辨，“第一只掌纹，与三皇子的生母 —— 已故的宸妃完全吻合。”​

萧彻的呼吸骤然停滞。宸妃三年前暴毙，死因记载为 “急病”，可民间一直传言她是因私通外臣被赐死。​

“这些手掌的主人，都是当年与宸妃有过往来的人。” 沈知微的指尖拂过盒底的刻字，“我爹的名字在这里，标着‘医’。”​

洞口突然传来震动，禁军的甲胄声越来越近。萧彻将标着 “三十七” 的锦盒塞进沈知微怀中：“这是最新的，定与初七的事有关。” 他突然吻上她的额头，鸽血红宝石在两人之间发烫，“带着它去明州港，找镇北军的周副将，他认得我爹的虎符。”​

“那你呢？” 沈知微抓住他的衣袖，指缝里渗出血来。​

“我引开禁军。” 萧彻的剑划破掌心，血滴在石像的掌模上，“记住，掌纹密码的密钥，藏在博士批注的《春秋》里。”​

他转身冲向秘道入口时，沈知微忽然想起昨夜土地庙的字条 ——“初七开棺，冤魂归位”。她望着怀中的锦盒，忽然明白 “开棺” 不是指挖坟，而是打开这些藏着秘密的锦盒。​

石像在身后缓缓合拢，沈知微钻进荒园的狗洞，听见禁军的呵斥里夹杂着萧彻的剑鸣。她攥紧那个标着 “三十七” 的锦盒，盒底的刻痕硌着掌心，像颗正在发烫的火星。​

晨雾渐渐散去，明州港的方向传来隐隐的船鸣。沈知微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，忽然将那枚鸽血红宝石按在锦盒上 —— 宝石的棱角恰好嵌进盒盖的凹槽，发出细微的 “咔嗒” 声。​

盒内的手掌突然裂开，露出藏在指骨中的羊皮纸，上面用鲜血画着艘船，船帆上绣着朵盛开的山茶花。船底写着行字，墨迹与柳玉茹的舆图如出一辙：​

“以骨为引，以血为证，初七午时，换龙袍。”​

沈知微的心脏像是被冰水浇透。原来七月初七不是走私粮船，是三皇子借山茶花会之力，要在明州港发动兵变。而那些被收集的右手掌，是要用来伪造百官拥立的手书。​

远处的太学方向升起黑烟，沈知微抹掉脸上的泪，将羊皮纸塞进衣领。她知道，此刻萧彻正为她挡住刀光剑影，而她必须带着这用白骨与鲜血写就的真相，赶在午时之前，抵达那座即将掀起血雨腥风的港口。​

风掠过荒园的蒿草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，像无数只没有手掌的白骨，在晨雾里无声地招手。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