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跟鞋声在门外停了三秒，门锁轻轻响了一下。苏若雪呼吸没啥变化，胸腔跟昏迷时一样，有规律地起伏着。她没睁眼，右手指尖却在床单上轻轻蜷了蜷，指甲蹭过棉布，悄悄确认药瓶是不是还在内袋里。
顾薇直接走到床头柜前，猛地把塑料病历夹抽出来又塞回去，动作急得很。金属笔盖咔哒一声打开，翻了两页纸就停下了。她没看检测报告，眼睛就盯着那张手写便签，在“MX - 7”和“勿让顾姐发现”这几个字之间来回瞅。
苏若雪在黑暗中眯开了一点眼缝，没动，脑子却开始回想以前的事儿。
三年前，《清平乐》剧组临时换角。原定演女三号的人突然高烧，顾薇让她顶上。那天江清雪去参加品牌活动，穿的是月白色绣兰长裙。镜头里，江清雪站在台阶上回头一笑，裙摆被风吹起一角。她呢，在片场对口型、走位、当替身拍了整整七小时，连个正脸镜头都没捞着。
第二天通稿标题是：“江清雪片场亲授演技，提携后辈”。配的图是她低头听讲的侧面，江清雪的手搭在她肩上，跟施舍似的。
替身合约第五条写着：“乙方要无条件配合甲方维护形象，像代出席、代拍摄、回应舆论这些事儿都得干。”签字那页有她的指纹，墨水都干得发黑了。
还有一次走红毯，她穿了条露背裙。江清雪经纪人突然打电话，说造型师搞错了，颜色撞了。她当场就换了衣服，穿个高领黑裙站了四个小时。直播切到她的时候，弹幕全是：“苏若雪咋总在背景里？”“这人是谁啊？滤镜开太大了吧。”
其实全网嘲讽她不是从车祸后才开始的，以前只是没人把那层窗户纸捅破。
顾薇合上病历，声音压得低，却透着股狠劲：“别装了，知意。我知道你醒了。”
苏若雪慢慢睁开眼，眼神迷迷糊糊的，像刚从深水里冒出来。她喉咙动了动，想说话，只发出点沙哑的气声。
“喝水。”顾薇倒了半杯温水，插上吸管送到她嘴边，动作熟练得很，像是做过好多回。
她小口喝着水，水顺着喉咙流下去。指尖在被角轻轻掐了一下，心里提醒自己别演过头。
“傅总挺关心你的。”顾薇把杯子放回桌角，“但他也说了，MX - 7项目不能停。下周三，实验室会派人来。”
苏若雪低下头，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影子，没吭声。
“你这次出车祸，太不是时候了。”顾薇拉开抽屉，拿出一份文件，“《璇玑图》电影版要开机了，女主定的是清雪。可她档期有冲突，得有人先拍定妆照和部分内景。”
她把合同推到床边，封面上烫金大字写着：“影视替身服务协议”。
“签了它，过去三个月的注射记录我帮你瞒住。不签……”她顿了一下，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，轻轻放在病历上。
照片里，一个少女躺在手术台上，脸盖着无菌布，就右耳垂露在外面，那颗朱砂痣格外明显。旁边仪器显示麻醉剂量超过安全值了。
她想起那张被盖在无菌布下的脸，手术刀下的寒冷和恐惧一下子又涌了上来。
“这是你第一次微调，二十一岁的时候。医院在国外，钱是我付的。”顾薇声音挺平静，“你想让全网都知道你脸是整的吗？”
苏若雪盯着照片，手指在被单下面慢慢攥紧。她记得那次手术，醒来的时候顾薇坐在床边，说：“你要想红，就得像她。不是有点像，得让人分不出来。”
她终于开了口，声音小得很：“我……得给我点时间。”
“时间？”顾薇冷笑一声，“你还有资格谈条件？你现在有热度，全靠‘替身’俩字撑着。没了清雪，你连热搜第七都上不去。”
苏若雪闭上眼又睁开，眼睛里有了泪花。她抬手扶着额头，手指直哆嗦：“我头疼……合约……能让我看看不？”
顾薇把合同递给她。她翻页翻得特别慢，每条条款都仔细瞧。第三页附件B写着：“乙方同意必要时做面部微调，学声带模拟，钱甲方出。”
她手指在那行字上停了两秒，然后慢慢点了点头。
“我签。”她说。
顾薇嘴角稍微往上扬了扬，拿出笔递给她。
苏若雪接过笔，没马上签字。她低下头，手肘撑在膝盖上，像是没力气了。另一只手偷偷摸到枕头下面——手机早就关机了，但她提前把录音功能设成快捷启动。这会儿，她用拇指在侧面按了三下，绿灯在手心闪了一下就没了。
“你确定？”顾薇盯着她。
“我不签，还能活不？”她苦笑着，笔尖落在签名栏，写下“苏若雪”三个字。字歪歪扭扭的，像是硬撑着写的。
顾薇拿过合同，仔细看了看签名，满意地放进文件夹。
“好好休息。下周三打针前，我来接你。”她站起来，高跟鞋朝着门口走去。
就在她转动门把手的时候，苏若雪突然开了口：“顾姐……清雪她……最近咋样啊？”
顾薇后背一下子僵住了。
“你问这干啥？”她没回头。
“就是……做了个梦。”苏若雪声音小得快听不见了，“书里提过江清雪哭时她右耳会抽搐，果然……”
顾薇沉默了两秒，才说：“她挺好的。别瞎想。”
门关上，锁舌咔哒一声锁住了。
苏若雪立马坐直，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。她拿出枕头下的手机，确认录音录上了。然后掀开被子，弯腰把录音笔塞到床板和地面的缝里——那儿有条旧划痕，刚好能卡住录音笔。
她喘了口气，靠在床头。
记忆又涌上来了。这次是更早的时候：江清雪在片场休息室补妆，她端着咖啡进去。江清雪抬头看了她一眼，突然问：“你觉不觉得，咱小时候见过？”
她愣住了。原来的记忆里，这是江清雪第一次主动说起过去。
江清雪没等她回答，就笑了：“可能是我想多了。你和我……太像了，我自己都快分不清了。”
那时候她以为是客气话，现在想想，那句话里藏着试探呢。
她抬手摸了摸右耳垂。朱砂痣乖乖地长在那儿，不跳了。可她知道，这事儿没完。
是个预警。
她拉开床头柜，拿出那瓶没标签的药。手指摸着上面激光刻的日期——2025.4.2。打针是车祸前一天，也就是说，她出事不是意外。
是个节点。
她紧紧攥着药瓶，手指关节都变白了。
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，这次不止一个人。她赶紧躺下，闭上眼睛，呼吸也放慢了。
门开之前，她已经准备好接着演戏了。
脚步声在门口停下。金属托盘轻轻碰了一下桌面，放药瓶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这是今天的基础药剂。”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，“MX - 7系列先停了，等新指令。”
“傅总的意思？”顾薇的声音。
“先冻结。项目组正在评估MX - 7项目对苏若雪的具体影响，以及是否有替代方案。”
“清雪那边出问题了？”
“不清楚。就说，如果S - 07有自主记忆觉醒，就得马上上报。”
苏若雪还闭着眼，眼皮下面眼球动得厉害，心跳一下子加快了，身体也不自觉地绷紧，脑子飞快地转着，想办法应对。
她慢慢睁开眼，看着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探头。红灯灭了。
她突然笑了，笑得特别轻，就像刀在冰面上划了一下。
她抬手，把药瓶贴在胸口，隔着病号服，感受那一点点凉意。
然后，她用指甲在瓶身上轻轻划了一下，留下一道浅痕。
这不是签名。
是个记号。
标记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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