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拉开门,右耳垂那颗痣在走廊灯下泛着暗红,像快滴没滴下来的血。
“她是谁”这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她掐灭了。没空想这些,她抬脚就走。
门外助理还张着嘴,话卡在半截,她人已经迈出去了。高跟鞋踩在地垫上,咚、咚、咚,闷得像打在棉花上。
江清雪工作室发来的“真实性核查”函,她看都没看完就扔一边。眼下有件大事——去《盛世长歌》片场。
她记得有传言说江清雪碰芒果就过敏,连汁都不喝。她不信。这会儿,倒要亲眼瞧瞧是不是真的。
半小时前导演叫她,她没去。热搜还在涨,函件也没回。她不解释,不争,拎包就走。
雨下了三个钟头了。
剧组卡在城郊那条烂河边上,泥水淹过脚脖子,铁架子歪七扭八插在泥里,几盏应急灯晃得像要断气。导演蹲在监视器后头,正跟副手吵。女主不肯下水,说水太冷、镜头太低、泥巴毁脸。制片人想改戏,干脆剪个远景加配音完事。场记点头记下,准备收工。
她穿过人堆,戏服是湿的,刚从储物车翻出来。袖口里面用口红写着“镜像未遂”,勃艮第红,泡过水,字边毛了。她抬手,指甲在掌心划了一下,疼,脑子才清醒。
“这场,我来。”她说。
声音不大,风却把它卷到导演耳朵里。他回头,雨帘里看不清脸,只看见右耳那颗痣,黑天里像烧着的一小块炭。
“你知道拍啥?”导演问。
“知道。”她说,“沉下去,不起来。”
没人吭声。副导演出手要拦,被导演抬手挡了。他盯她三秒,点头:“补保险,十分钟,开拍。”
她没进更衣车,外套一甩,直接套上宫女服。布吸了水,贴身上,冷得刺骨。她蹲下,从内袋塞进半颗芒果,皮有点皱,汁已经渗了。她记得江清雪涂芒果汁时嘴角那笑,记得她倒下前睫毛抖的频率。她不信那过敏是真的。
十分钟,摄像机就位。
她站在河岸边上,泥水没到小腿。镜头从上往下拍,她抬头看了眼天,灰得压人。然后一步步往水里走。水越深,寒气顺着脊梁往上爬。入水前,她咬破舌尖,嘴里漫开一股腥。
沉下去那刻,她闭了眼。
水灌进耳朵,世界糊了。她任自己往下坠,手慢慢张开,像被谁吊着。泥从指缝滑过,水底留下五道沟。她睁眼,浑浊的水里,看见上面晃的人影,碎掉的天光。
那一刻,江清雪演过的溺亡画面在她脑子里闪。那眼神,那动作……她照着学,往里钻。
她猛地吸气,呛了口泥水,咳得撕肺。可她没挣扎,反而把头往水里埋得更深,手指在泥里抠得更狠。镜头拍到了——她的眼睛从慌,变成死,像真死了一样。
“卡!”场记喊。
没人动。副导演盯着回放,连放三遍。导演掐了叼了一天的雪茄,低声说:“这眼神……不该是群演有的。”
她被拽上岸时,嘴唇发紫,烧已经起来了。助理递毛巾,她没接,自己拧干头发,一步步往更衣车走。戏服还在滴水,内袋的芒果被压烂,汁顺着布往下淌。
场务皱眉:“你带吃的?”
“道具组借的。”她脸不动,“拍完要还。”
说完,把整件衣服连果子一块塞进垃圾桶。动作利落,一眼没多看。
保姆车里,她脱湿衣,换干衬衫。右耳那颗痣在昏灯下特别显。她抬左手,袖子滑下来,手腕内侧“猎物”两个字还在,墨混着血,发黑。她没擦,也没盖。
手机震了下。她没看。
窗外雨没停,泥水顺着玻璃往下爬,像虫。她靠在椅背上,闭眼,耳朵里还是水底的静。她知道不是幻觉。江清雪来了,在监视器后头,站导演边上,像这场戏的主。
可她演了。她演得比谁都像一个死人。
车门被敲。她没睁眼。
“沈老师。”副导演的声音,“导演说……补拍一组手部特写,要你手上的泥。”
她睁眼:“等我五分钟。”
她起身,走向垃圾桶。那衣服还在,湿漉漉堆在底下。她伸手进去,从破口抠出最后一块果肉,攥进手心。汁顺着缝流,甜得发腻。
她没扔。
果肉包进纸巾,塞进铁盒。盒里已经有把断刃,现在多了个东西。她合上盖,“咔嗒”一声,像锁住了什么。
回到拍摄点,她跪泥地里,手按进泥,慢慢抬起来。镜头推近。手指抖,指甲缝嵌着黑泥,手腕那道疤在冷光下清清楚楚。
“行了。”导演说。
她没动,等镜头真移开,才收回手。
雨还在下。她站起来,衣服早换了,可她觉得泥还贴在皮上,甩不掉。她往保姆车走,右耳偏着,那颗痣在雨里忽隐忽现。
垃圾桶旁,一只戴黑手套的手伸进来,从湿透的布片里取出个密封袋,轻轻封好。手套边上绣着暗纹,像某种记号。
她没看见。
她只看见车窗上的倒影。雨水划玻璃,把她脸割成几块。她抬手,在窗上写三个字:她是谁。
字还没干,车门被拉开。
“沈老师,傅总来电,问您今晚能不能去品牌晚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