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廊的灯影从门缝底下抽走,皮鞋声一路远去。她松开攥着录音笔的手,金属外壳在掌心压出几道红印,指尖发麻,可她没撒手。
三分钟后,她掀开被子下床。脚踩上地板,凉得像踩进水里。针头早拔了,手背上只贴了块纱布。她拉开床头柜抽屉,翻出一件哑光缎面衬衫,叠得整整齐齐,连同那支勃艮第红口红一起塞进包。动作干脆,像收拾家伙。
手机还亮着。顾薇的短信停在屏幕上:“《璇玑图》女三号试镜,明早十点,影视城B区3号厅。”
下面还跟了一句:“江清雪也会到场。”
她手指一划,删了。重启手机。黑屏闪了一下,再亮,锁屏是纯黑,什么都没有。她打开化妆包,拧开口红,对着小镜子涂。颜色沉,像干透的血。涂完,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,忽然抬手撩起右耳的头发,把那颗朱砂痣露出来。
三十七分钟后,保姆车停在试妆间外。她下车,把录音笔往内衣里一塞,贴着胸口。金属冰着皮肤,她没躲。
试妆间没人。她关门,反锁。镜前摆着三套衣服,标了01到03。她拉开03的衣架,抽出那件月白色对襟长裙——书里替身被揭穿时穿的就是这件。布料泛冷光,袖口绣着银线,密密的,像划出来的伤。
她换上,坐下,翻开剧本,翻到第17页——“你爱的从来不是我”这场。页脚空白处,她用口红写了个“0819”,用力,差点把纸划破。
外头有脚步声。她合上本子,抬手摸了下右耳垂。痣在灯下红得发暗,像烫过。
“清雪姐,您先试?”副导演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。
“不用。”江清雪的声音轻,像风吹纸,“让新人先来。我也想看看,现在的人,怎么演‘替身’。”
她没吭声,站起来,推门出去。
试镜厅不大,中间一张木桌,三个导演坐着。摄像机在侧边,红灯亮着。江清雪站在监视器旁,穿浅灰长裙,头发垂下来,遮住耳朵。她偏头时,一缕发滑开,露出耳后一小片皮肤——那儿的头发压得不自然,像是常年盖着什么。
她转头,看见门口的人,笑了。
“若雪来了。”
她没应,径直走到镜头前站定。步子稳,眼睛没在谁脸上多停。
副导演点头:“从‘你明明知道’开始。”
她吸了口气,闭眼一秒。再睁,眼里已有水光。喉咙抖,手指蜷着,指尖抽——和江清雪一模一样。眨眼的频率,呼吸的顿挫,全都对上了。
“你明明知道……他每次抱我的时候,都在叫我姐姐的名字。”声音轻,却清楚,“可我还是……忍不住想替她活着。”
副导演身子前倾。一个导演低声说:“这状态……太像了。”
她继续。每句台词都像从肉里挤出来的血。她演的不是角色,是江清雪——镁光灯下哭过、采访里哽过、领奖台上抖过的那个江清雪。
最后一句:“你爱的从来不是我。”
她猛地抬头,右耳朝镜头,发丝滑落,朱砂痣在强光下红得刺眼。
全场静了半秒。
副导演的手指卡在录制键上,没按停,但抖了一下。画面定格在那颗痣上。
她没等叫停,转身就走。步子稳,没回头。
走到门口,江清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:“若雪,你演得很好,像在照镜子。”
她脚下一顿。
右手抬起来,轻轻摸了下右耳垂,像被针扎了。
门关上,她走进走廊。拐角没人,她突然靠墙,右手狠狠掐住上臂,往下压。皮肤立刻红了,五道指印。她低头看那红印,呼吸有点重,眼神却冷。
三秒后,她松手,从包里摸出录音笔,短按一下。
“试镜完成。”声音压着,“她叫我‘若雪’。MX-7-0819,进入第二阶段。”
录完,她推回按钮,把录音笔重新塞进内衣。
走廊尽头有开门声。她抬头,看见顾薇站在试镜厅门口,朝这边看。她没动,手垂下,指尖蹭过裙摆的银线,留下一道细刮痕。
顾薇走过来,递来一杯温水:“紧张吗?”
她接过,喝一口,摇头:“不。”
“清雪说你演得像她。”顾薇语气平,像说天气,“她说,连抖的节奏都一样。”
她放下杯子:“她认出来了。”
“当然。”顾薇笑了笑,“她比你了解自己。”
她没说话,只问:“导演组什么反应?”
“副导演截了你最后那个镜头。”顾薇从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她,“说要留档。”
照片是监视器抓拍,她的侧脸,右耳朱砂痣清晰,像一滴凝住的血。
她接过,指尖在痣的位置划了一下。折起来,塞进剧本夹层。
“你为什么选这场?”顾薇忽然问。
她抬眼:“因为这是她最怕被人重演的一场。”
顾薇没再开口,看了她一眼,转身回试镜厅。
她站着,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消防门上。门缝底下有条细黑线,像刀片划过。她没动,但记住了。
十分钟后,试镜厅内。
江清雪坐在导演桌前,试同一场戏。她演得克制,眼泪在眼眶打转,没落。导演们点头。
演完,副导演笑着说:“清雪老师不愧是影后,收放太准了。”
江清雪微笑,抬手摘耳坠。用棉片擦耳后,动作慢。擦到一半,她停了,指尖在耳后某处按了按。
一道细疤露出来。位置和右耳垂对称,形状像刀划的,又像埋过东西。
她盯着那疤两秒,重新戴上耳坠,头发垂下,盖住。
“下一位。”副导演喊。
没人应。
她起身,朝门口走。经过监视器,目光停了一瞬——刚才沈若雪的画面还定格着,右耳痣占满屏幕。
她没说话,推门出去。
走廊空着。她没停,往电梯走。路过消防门,忽然蹲下,指尖摸上门缝,轻轻一抠。
一片小金属片脱落,指甲盖大,刻着“MX-7”,编号模糊。
她握紧,站起来,走进电梯。
门快合上时,她回头看了眼试镜厅方向。
同一刻,苏若雪站在保姆车旁,把剧本塞进包。手指在夹层停了停,碰到了那张折好的照片。
她没拿出来,只低声说:“开始了。”
车门关上,引擎响。
车窗外,影视城的铁门缓缓合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