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规律的颠簸。裴青玄似乎被惊醒了,睫毛颤了颤,缓缓睁开眼。窗外的天光已亮了些,能看见路边的枯草上积着薄霜,像撒了层碎银。
“醒了?”顾之钰替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,“还有段路,要不要再睡会?”
裴青玄轻轻摇头,目光落在车窗外掠过的街景上,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:“这里……好像变了些。”他记得从前街角有棵老槐树,夏日里总能听见蝉鸣,如今却换成了一间新砌的茶寮,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。
“都过去这些年了。”顾之钰握住他放在膝头的手,指尖依旧冰凉,“等你好了,朕陪你把京城逛遍,看哪里还和从前一样。”
裴青玄笑了笑,没接话。零从他腿上抬起头,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背,像是在应和顾之钰的话。
马车驶进熟悉的胡同,速度慢了下来。巷口的石狮子被岁月磨得光滑,只是嘴角的裂痕比记忆里更深了些。裴青玄忽然坐直了些,目光紧紧盯着巷深处那扇朱漆大门——门环上的铜绿厚了,门楣上的匾额却还在,“裴府”两个字是当年先帝御笔,虽蒙了尘,风骨仍在。
车刚停稳,顾之钰便先跳下去,转身将裴青玄小心地扶下来。脚刚沾地,裴青玄便轻轻咳嗽了两声,顾之钰立刻替他顺了顺背,低声道:“别急,慢慢走。”
推开大门,庭院里的积雪还没扫尽,光秃秃的梅树枝桠伸向天空,倒有几只麻雀落在枝头,见了人也不怕,蹦跳着啄食地上的残粒。裴青玄望着那棵老梅树,忽然轻声道:“比当年粗了不少。”
“你亲手浇的水,自然长得好。”顾之钰扶着他往廊下走,“开春了让花匠来修修枝,明年定能开得更盛。”
正说着,廊下的石阶忽然绊了裴青玄一下,他踉跄着往前倾,顾之钰慌忙将他揽进怀里,心口猛地一缩。
“没事吧?”顾之钰的声音发紧。
裴青玄摇摇头,靠在他怀里喘了口气,才笑道:“没事的。”
顾之钰没说话,只是拦腰将他打横抱起。裴青玄轻呼一声,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,脸颊贴在他胸前,能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。
零跟在旁边,仰头望着他们,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呼噜声。
卧房还是老样子,只是陈设上蒙了层薄尘。顾之钰将裴青玄放在榻上,转身便要去擦桌上的灰,却被拉住了手。
“别忙了。”裴青玄望着他,眼底映着窗外的天光,“之钰陪我坐会吧。”
顾之钰在榻边坐下,握住他的手放进自己怀里焐着。榻边的小几上,还摆着个半旧的砚台,正是当年裴青玄藏蜜饯的那个。
他伸手摸了摸,砚台边缘的磕碰处早已磨平,却还能想起少年时自己趁裴青玄练字,偷偷抠开砚台盖偷蜜饯的模样。
“那时你总说,偷吃东西会长不高。”顾之钰低声道,“可朕如今比你还高了。”
裴青玄笑起来,轻声说道:“陛下是真龙天子,自然要长得高大些。”他顿了顿,忽然轻声道,“臣还记得,有年冬天下雪,你非要在院里堆雪人,结果冻得发烧,趴在这榻上哭鼻子,说再也不玩雪了。”
“哪有哭鼻子。”顾之钰辩驳,耳根却微微发红,“是你非要给雪人戴朕的帽子,朕气的。”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旧事,零趴在脚边,蜷成一团火红的球。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,连空气里的浮尘都看得分明。
裴青玄说着说着,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靠在顾之钰肩头睡着了,呼吸轻得像落在梅枝上的雪。
【黑化值-3,当前黑化值50%】
顾之钰屏住呼吸,生怕惊动了他。他望着窗外那棵老梅树,枝桠间似乎已有小小的花苞在酝酿。
……
傍晚时,厨房真的蒸了梅花糕。顾之钰用小勺舀了一块,吹凉了递到裴青玄嘴边。糕点的甜香混着淡淡的梅香,倒压过了些许药味。
“好吃吗?”顾之钰问。
裴青玄点点头,眼睛亮了亮:“比御膳房的甜些。”
“那是,当年王嬷嬷总偷偷多放半勺糖。”顾之钰又喂了他一口,“她说,咱们青玄身子弱,该多吃点甜的。”
提到王嬷嬷,裴青玄的眼神暗了暗。那位看着他长大的老人,在他被禁足时便病逝了。
顾之钰察觉到他的失落,轻声道:“明日让御膳房的人来学手艺,以后天天给你做。”
此时雪已经停了,天边漫起橘红色的晚霞。
顾之钰找了条厚厚的毡毯铺在梅树下,小心翼翼地扶裴青玄坐下,自己则坐在他身侧,将他半揽在怀里。零趴在两人脚边,尾巴扫着地上的残雪。
老梅树的枝桠在暮色里勾勒出疏朗的影子,有晚归的鸟儿落在枝头,啾啾地叫了两声。裴青玄望着远处的屋檐,忽然道:“臣总觉得,像这样安安静静的,也很好。”
顾之钰低头,看见他鬓角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,伸手替他理好,低声道:“以后日日都这样。”
裴青玄靠在他肩上,没再说话。晚霞渐渐淡去,天边升起了疏朗的星子。顾之钰低头看时,他已经闭上了眼睛,呼吸均匀,嘴角似乎还带着点梅花糕的甜意。
他轻轻将人抱起,往卧房走。零跟在后面,脚步放得极轻。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交叠着落在青石板上,仿佛再也分不出彼此。
……
开春那日,风里已带着暖意。顾之钰掀开轿帘时,见裴青玄正望着窗外抽芽的柳丝出神,侧脸被天光映得透亮,眼下那点青黑淡了些,唇色也添了几分血色。
“醒着?”顾之钰挨着他坐下,指尖触到他手背,已不复冬日那般冰寒,“梅花开得正好,去瞧瞧?”
裴青玄转回头,睫毛像沾了晨露的蝶翼,轻轻颤了颤。他望着顾之钰,眼底那层总蒙着的薄雾散了些,露出底下清亮的光:“陛下还记得。”
“自然记得。”顾之钰替他理了理衣襟,指尖擦过他颈侧时,见他耳尖微微泛红,“说过要陪你看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