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雨总带着缠绵的意，淅淅沥沥下了三日，终于在午后歇了。青石板路被洗得发亮，倒映着粉墙黛瓦的影子，空气里浮着潮湿的桂花香——原是客栈后院的老桂树，被雨水催得提前缀了些细碎的花苞。
顾之钰攥着暗卫刚递来的纸条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眼里却燃着抑制不住的光。
上面只寥寥数字：“苏隐者在静寒寺东厢房，明日辰时可见。”他几乎是转身就往客房走，步履都比往日急了些，心里翻涌着要立刻告诉裴青玄的雀跃，连带着这几日因奔波而积下的燥意都散了大半。”
推开门时，却见窗下的竹榻边围了半圈人。裴青玄斜倚在榻上，身上盖着薄毯，手里捏着枚黑子，正低头笑听对面的人说话。那是个穿月白长衫的青年，眉眼温润，正用手指点着棋盘：“当年你总爱用这招困我，如今看来，青玄兄的棋艺倒是没退步。”
“承让了。”裴青玄抬眼时，眸子里盛着笑意，像揉碎了窗外的天光，“不过是你今日让着我罢了。”
青年刚要再说什么，余光瞥见门口的顾之钰，脸色微变，忙起身行礼：“草民见过陛下。”
顾之钰没看他，目光直直落在裴青玄脸上。方才在雨里奔走沾的寒气还没散，此刻胸口却像被什么堵住，闷得发紧。
他认得这青年，是裴家的远房表亲林子墨，当年总跟在裴青玄身后，一口一个“青玄兄”。这些日子他忙着查访苏隐者的踪迹，早出晚归，竟不知这人何时寻来了。
裴青玄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时回来，微怔了怔，随即放下棋子，撑着榻沿想坐直些，声音里带着初见的暖意：“之钰，你回来了。”
这声“之钰”让顾之钰的火气降了些，可瞥见林子墨落在裴青玄手背上的目光——那目光里的熟稔与关切，像根细针扎在心上。
他当年刚登基时，朝堂上谁不怵他眼底的戾气？唯有在裴青玄面前，他才肯收敛起所有尖刺。可此刻，那被他小心藏起的暴戾因子，竟隐隐有要破壳而出的架势。
他几步走到榻边，周身的气压低得让旁人都屏住了呼吸。林子墨的脸色更白了些，往后退了半步。顾之钰的视线扫过棋盘，又落在裴青玄脸上，喉结动了动，刚要开口——
裴青玄忽然伸出手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紧蹙的眉峰，声音温得像江南的春水，“眉头又皱成这样，是不是找那位先生不太顺利？”
他的指尖带着刚执过棋子的微凉，触到眉心时，顾之钰浑身的紧绷忽然就松了。
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，没有丝毫畏惧，只有纯粹的担忧与心疼，像从前无数次那样，一眼就看穿了他藏在冷硬外壳下的焦躁。
“不是。”顾之钰的声音沉了沉，却不由自主地握住那只碰着他眉骨的手，指尖摩挲着他微凉的指腹，“找到了，明日就能见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裴青玄笑起来，眼尾的细纹都弯了，他轻轻挣开手，转而拍了拍身边的空位，“刚回来定是累了，坐下歇歇。我和子墨说些儿时的趣事，你要不要听？”
他的语气自然又亲昵，像在哄个闹别扭的孩子。顾之钰望着他眼底映出的自己的影子——那影子里，戾气早已散了，只剩下化不开的温柔。他没再看林子墨，径直在裴青玄身边坐下，顺势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，让他靠得更舒服些。
“不听。”他低头，在裴青玄耳边低语，气息拂过耳廓，带着点刻意的占有欲，“我只想听你说，今日有没有想我。”
裴青玄的耳尖瞬间红了，看了他一眼，却还是小声道：“想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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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两个字像颗蜜饯，瞬间甜透了顾之钰的心。他满意地勾了勾唇角，抬手替裴青玄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，目光落在他唇上，带着毫不掩饰的缱绻。
林子墨在一旁看得怔了，终于明白为何传闻中暴戾的帝王，会对这位裴公子如此不同。
那不是君王对臣下的恩宠，而是将整个心都捧出来，小心翼翼护着的珍视。他悄然行了礼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。
雨又开始下了，敲打着窗棂，淅淅沥沥的。顾之钰抱着裴青玄，听着他轻声讲方才和林子墨说起的童年琐事，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他腕骨的形状。
窗外的桂花香混着雨气飘进来，榻上的两人靠得极近，连呼吸都仿佛缠在了一起。
“明日见了苏先生，定能好起来的。”顾之钰忽然说，声音里带着笃信。
裴青玄在他怀里点点头，侧过脸，鼻尖蹭了蹭他的颈侧，像只温顺的猫：“嗯。”
其实他倒不那么在意能不能好起来。只要身边这人在，江南的雨也好，京城的雪也罢，便都是好的。就像此刻，他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，这就够了。
……
次日辰时，寒山寺的晨钟刚过三遍，顾之钰已扶着裴青玄站在东厢房外。檐角的雨珠还在往下滴，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，倒衬得寺里格外静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迎出来的是个穿粗布短打的小童，引他们往里走。内室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，靠窗的竹椅上坐着位老者，须发皆白，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，正低头用小秤称着什么，连头也没抬。
“苏先生。”顾之钰声音沉敛，带着难得的客气。
老者这才抬眼，目光扫过两人，最后落在裴青玄脸上，慢悠悠道：“脉象虚浮，郁结于内，是积了年月的旧疾。”他放下秤杆，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，“要治也不难，只是得用三样药引。”
顾之钰心头一紧：“请先生明示。”
“昆仑山顶的冰魄莲，需得午时烈日下采摘，过了时辰便失了药性；断魂崖底的血线草，长在千年寒石旁，周遭有毒虫盘踞；还有忘川泽的还魂花，只在月全食夜开花，花期不过一炷香。”苏隐者掰着手指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寻常野菜，“三样凑齐，我便给你配药。”
冰魄莲长在昆仑雪线以上，终年积雪不化，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冰缝；断魂崖更是险地，传闻进去的人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；忘川泽瘴气弥漫，寻常人连靠近都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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