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斜斜掠过宫墙,将御道上的石板晒得发烫。裴青玄换上一身常服,明黄被藏进素色锦缎下,可那挺直的脊背里,依旧透着帝王的骨相。
魏承渊候在宫门口,玄色常服外罩了件月白披风,腰间悬着枚墨玉牌,倒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,多了些世家公子的清贵。见裴青玄出来,他上前一步,自然地想扶,却被裴青玄侧身避开。
“九千岁倒是清闲。”裴青玄语气淡淡的,目光扫过他身后跟着的十数名护卫——个个身形精悍,眼神锐利,显然是东厂的顶尖好手。
魏承渊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,只道:“保护陛下,是臣的本分。”他抬手示意护卫跟上,自己却落后半步,与裴青玄并肩而行,“尚书府那边,臣已打点好,不会有闲人叨扰。”
“打点?”裴青玄脚步微顿,“还是监视?”
魏承渊转头看他,阳光落在他眼睫上,投下一小片阴影:“陛下觉得,是便是。”他的语气平静,却带着种“你奈我何”的笃定。
裴青玄攥紧了袖中的拳,没再说话。马车早已备好,乌木车厢,四周挂着暗纹纱帘,瞧着低调,内里却铺着厚厚的狐裘,暖得很。魏承渊先一步上车,伸手想扶他,裴青玄却自己撩帘坐了进去,刻意与他隔开半尺距离。
车厢里一时安静,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轻响。裴青玄闭目假寐,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魏承渊正盯着他的手腕——那里还留着早上被他攥出的红痕。
“陛下,”魏承渊忽然开口,声音低沉,“那红痕……”
“与你无关。”裴青玄打断他,睁开眼时,眼底已覆上寒霜。
魏承渊的唇抿了抿,没再说话,只是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玉盒,打开,里面是支膏体莹润的药膏。他递过去,指尖悬在半空:“这个能消痕。”
裴青玄瞥了一眼,没接:“九千岁还是留着给自己用吧,毕竟东厂的差事,总免不了动手动脚。”
魏承渊的手僵了僵,缓缓收回,将玉盒揣回袖中,指尖却微微泛白。车厢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,连零都不敢出声,只在意识里画圈圈:这气氛,冻得我系统都要卡壳了……
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前时,裴青玄才发现,这府门前果然“清净”得过分。往日里往来的同僚、求见的属吏,今日竟一个不见,只有两名东厂番子守在门口,见了他们,躬身行礼,眼神却像钉子似的钉在周围。
“九千岁办事,果然滴水不漏。”裴青玄下了车,看着紧闭的朱门,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。
魏承渊跟在他身后,推门时淡淡道:“臣只是不想无关人等惊扰了陛下。”
府内更是静得诡异,廊下的鸟笼空着,庭院里的花被修剪得整整齐齐,却透着股刻意的冷清。引路的管家低着头,脚步发颤,连说话都带着颤音:“陛、陛下,老爷在、在卧房歇着……”
裴青玄没理他,径直往卧房走。推开门时,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。户部尚书半靠在床头,脸色蜡黄,眼下乌青,见了他,挣扎着要起身,却被魏承渊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“尚书大人不必多礼。”裴青玄在床边坐下,目光扫过他手腕——那里有圈浅浅的勒痕,被宽大的袖口遮着,却没逃过他的眼,“听闻大人病了,朕来看看。”
尚书张了张嘴,刚要说话,喉间忽然涌上一阵剧烈的咳嗽,咳得几乎喘不过气。旁边的侍女慌忙递上参汤,他喝了两口,才缓过来,看向裴青玄的眼神里,满是急切与恐惧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。
裴青玄心里明镜似的。这哪是病了,分明是被人用了药,连话都说不囫囵。他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,目光转向站在门口的魏承渊:“尚书大人这病,瞧着不轻啊。”
魏承渊倚着门框,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,语气平淡:“太医说,是积劳成疾,需静养。”
“静养?”裴青玄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推开窗。窗外正对着书房的方向,隐约能看见几个东厂番子在书房门口守着,“连说话都费劲,这静养,未免太‘周到’了。”
他忽然转身,快步往书房走。魏承渊眼神一凛,快步跟上,在书房门口拦住他:“陛下,书房杂乱,恐污了圣眼。”
“朕倒想看看,能污了朕眼的,是什么东西。”裴青玄侧身想绕开,却被魏承渊伸手按住肩膀。这一次,他的力道不重,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固执。
“陛下,”魏承渊的声音压得很低,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,“别逼我。”
裴青玄抬头看他,阳光从窗棂漏进来,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。他看见魏承渊眼底的挣扎,有阴鸷,有偏执,还有一丝……恳求?
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,微微发疼。他忽然想起早上魏承渊说“你想要什么,臣都给你”,想起昨夜纠缠时,这人看似强势,指尖却避开了他的伤口。
零在意识里尖叫:“宿主!他在示弱!他在求你!”
裴青玄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的坚持淡了些。他知道,今日是查不出什么了。魏承渊既然敢带他来,就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。
“好。”他听见自己说,声音有些发飘,“不看便不看。”
魏承渊按住他肩膀的手猛地一松,像是没想到他会妥协,眼底闪过一丝错愕,随即是难以掩饰的松动。
“既然尚书大人需要静养,朕就不多叨扰了。”裴青玄转身往外走,脚步有些快,像是在逃。
魏承渊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追上去,在廊下拉住他的手腕。这一次,他的力道很轻,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。
“陛下,”他低声道,“晚上……朕陪你用晚膳?”
裴青玄的脚步顿住。晚膳?像寻常人那样?
他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:烛光下,魏承渊给他布菜,眼神专注,或许还会说些无关朝政的话。可那样的场景,太危险了。危险到让他几乎要忘了自己是来夺权的,忘了眼前这人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。
“不必。”他抽回手,声音冷硬,“朕回宫还有要事。”
魏承渊看着空荡荡的手心,眸色沉了沉,却没再强求:“臣送陛下回宫。”
回去的马车上,两人一路无话。裴青玄靠着车窗,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,心里乱得像团麻。他没查到证据,却好像……窥见了魏承渊盔甲下的软肋。
零小心翼翼地问:【宿主,你是不是有点动摇了?】
裴青玄没说话。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手腕,那里还残留着魏承渊指尖的温度,不烫,却一路烧到了心底。
他忽然想起魏承渊说“别试图反抗我,你斗不过我的”,那时他只觉得愤怒,可现在想来,那句话里,是不是还藏着别的意思?
比如……怕他受伤?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他狠狠掐灭。
可车窗外的夕阳,明明是暖的,他却觉得,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,那颗为魏承渊而加速跳动的心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