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千岁以下犯上

马车碾过宫门前最后一道石缝时，暮色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，沉沉压在琉璃瓦上。裴青玄几乎是踉跄着跳下车，龙靴叩击青石板的声响急促得像擂鼓，泄露了他急于逃离的慌。

“陛下留步。”

魏承渊的声音从身后追来，不高，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，像一道无形的闸，骤然掐断了他脚下的风。

裴青玄的脊背瞬间绷紧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后颈，带着熟悉的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——那是独属于魏承渊的，糅合了占有欲与掌控力的视线。他缓缓转身，脸上已堆砌好惯常的冷漠，像戴了层冰壳。

“九千岁还有何吩咐？”

魏承渊仍站在车旁，月白披风被晚风掀起一角，露出内里玄色常服上暗绣的银线，在昏暗中泛着冷光。他望着裴青玄的眼睛，那双眼总像蒙着层薄冰，此刻却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：“御膳房煨了蟹粉小笼，是陛下从前爱吃的。”

“朕说了，回宫有要务。”裴青玄刻意加重了尾音，指尖却不受控地颤了颤。蟹粉小笼——那是魏承渊刚入东宫时，总趁着夜色从宫外翻墙带进来的，油纸包着，还冒着热气。那时他还是个沉默寡言的侍卫，不是如今这权倾朝野、能轻易捏碎他任何反抗的九千岁。这细微的回忆像根针，轻轻刺破了他紧绷的神经。

魏承渊忽然笑了，唇角勾起的弧度极淡，眼底却没半点暖意：“比召集心腹，商议如何扳倒臣，还要紧么？”

裴青玄心头一缩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九千岁未免太多心。”

“多心？”魏承渊缓步走近，披风扫过地面，带起细碎的声响，像蛇吐信子。他停在裴青玄面前，比他高出半头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，将那点残余的暮色都挡在了外面，“尚书府的事，陛下不必再查了。”

“朕是天子，想查谁，何须向你报备？”裴青玄挺直脊背，试图从气势上压过他，可声音里那点不易察觉的发紧，还是暴露了他的忌惮——他清楚，眼前这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，真要动怒，自己这点帝王威仪，根本不堪一击。

魏承渊却只是微微倾身，温热的呼吸擦过他的耳廓，带着冷冽的檀香：“可陛下的命，捏在臣手里。”

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，狠狠扎进裴青玄心口。他猛地后退，却被魏承渊快一步扣住后颈。那力道不算重，指尖却精准地碾过他颈侧的动脉，清晰地感受着那里剧烈的跳动，像在把玩一只濒死挣扎的雀鸟。

“放开！”裴青玄挣扎着，龙袍的袖子扫过魏承渊的手背，“魏承渊，你敢以下犯上！”

“臣不敢。”魏承渊低头，鼻尖几乎蹭到他的发顶，声音沉得像浸在水里，“但臣不能让陛下做傻事。就算找到那些所谓的证据，扳倒了臣，那些藩王、旧臣，会容得下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帝？”

裴青玄一怔。他确实没想过这些。他只想着夺权，却忘了这龙椅之下，早已是暗流汹涌。魏承渊这道阴影固然令人窒息，却也像道屏障，替他挡着那些更汹涌的恶意。

“你……”他想说什么，却被魏承渊捏着后颈按向自己。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，呼吸交缠，魏承渊的眸子里翻涌着浓重的墨色，像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。

“陛下，”他的声音哑得厉害，带着隐忍的偏执，“别逼臣用更极端的方式留着你。”

裴青玄的心脏狂跳起来，愤怒、恐惧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隐秘期待，在胸腔里冲撞。他想起昨夜，魏承渊也是这样，用近乎粗暴的方式占有他，却在他蹙眉时，刻意放缓了动作，指尖甚至还避开了他背上未愈的旧伤。

裴青玄眉峰微蹙，眼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愠怒，偏生那抹冷冽衬得侧脸线条愈发清绝：“你不敢杀朕。”

“是，臣不敢。”魏承渊低笑一声，指尖顺着他的后颈滑下，停在他的腰侧，轻轻一用力，便将他牢牢揽进怀里，隔着衣料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裴青玄单薄的脊背在微微发颤，像只受惊的小兽。

“但臣能把你锁在寝宫里，让你哪儿也去不了。能让所有试图接近你的人，都像户部尚书那样，‘突发恶疾’。”

他的声音很轻，像情人间的呢喃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血腥的寒意。

裴青玄浑身一颤，却仍倔强地不肯示弱：“你试试。”

“臣不想试。”魏承渊收紧手臂，将他按在自己胸口，听着他慌乱的心跳，心头那点暴戾忽然就软了，“臣只想让你乖乖待在臣身边。”

他低头，吻落在裴青玄的额头，带着不容错辨的珍视，像在亲吻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
裴青玄的挣扎忽然就卸了力，魏承渊衣料上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包裹住他，还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，这些熟悉的气息竟让他莫名地安心。

可这份安心，比任何威胁都让他恐慌——他竟在自己最忌惮的人怀里，寻到了片刻的安稳。

“魏承渊，”他的声音闷闷的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你到底想怎么样？”

“臣想让你……”魏承渊顿了顿，指尖描摹着他的腰线，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，“只看着臣。”

话音未落，他忽然俯身，含住了裴青玄的唇。

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，带着惩罚的意味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，辗转厮磨，像是在宣告所有权。

裴青玄的挣扎很快就被吞没，唇齿间全是魏承渊的气息，霸道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
直到他眼角泛起生理性的红，魏承渊才稍稍退开，额头抵着他的，眼底是燃尽的火焰：“晚膳，陪臣用。”

这一次，不是请求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
裴青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，嘴唇微微发肿，喉咙像被堵住，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。

他清楚，此刻若再强硬反抗，只会招来魏承渊更偏执的禁锢——他见过这人对反抗者的手段，绝不想亲身尝试。

魏承渊看着他这副模样，心头的偏执忽然就软了下来。他抬手，用指腹轻轻擦过他泛红的眼角：“乖，别闹。”

这声“乖”，像羽毛搔过心尖，让裴青玄浑身一麻。他猛地别过脸，尾音轻颤带着哭腔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：“滚。”

魏承渊却笑了，低低的笑声震得胸腔发颤，带着纵容：“陛下说了不算。”

他牵起裴青玄的手，这一次，裴青玄没有挣开。指尖相触的地方烫得惊人，他却任由那温度顺着指尖蔓延上来——他忽然意识到，偶尔顺着魏承渊的意，示弱，甚至利用他这点不寻常的纵容，或许比硬碰硬更能为自己争取空间。

就像现在，顺从地陪他用一顿晚膳，至少能暂时平息他的戾气，也能让自己看清，这人眼底除了占有欲，是否还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东西。

裴青玄闭了闭眼，任由魏承渊牵着他往寝殿走，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交缠在一起，分不清彼此。

他想，魏承渊说得对，他现在确实斗不过。

可斗不过，不代表只能坐以待毙。或许，顺着这道枷锁往上爬，才能找到挣脱的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