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千岁以下犯上

寝殿的烛火被宫人挑得极亮，映得鎏金食盒上的缠枝纹都泛着暖光。魏承渊亲手将食盒里的蟹粉小笼端出来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冷意，倒显出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。

裴青玄坐在紫檀木椅上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扶手。笼屉里的小笼包褶子捏得精巧，皮透如纸，隐约能看见内里橙黄的蟹粉，和记忆里那个东宫侍卫翻墙带进来的模样，竟分毫不差。

“陛下尝尝？”魏承渊递过一双玉筷，指尖擦过他的手背时，裴青玄像被烫到般缩回手，却听见对方低笑一声，“怕臣下毒？”

“魏公公要杀朕，何需用这般小家子气的手段。”裴青玄梗着脖子回话，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那笼小笼包上。系统在意识里急得打转：“宿主！警惕！这是攻的怀柔政策！利用你的味觉记忆搞情感绑架！”

可胃里却不合时宜地泛起一阵空落，他今日从尚书府回来，一路心神不宁，竟没进过半点吃食。

魏承渊像是看穿了他的窘迫，直接夹起一个小笼包，用帕子衬着递到他唇边，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：“张嘴。”

热气拂在唇上，带着鲜醇的香气。裴青玄偏过头，却被对方用指腹轻轻按住下巴，强迫他抬脸。魏承渊的眼神很深，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：“陛下总不能饿着。”

那语气太过自然，仿佛他们不是针锋相对的帝与宦，只是寻常相处的两个人，裴青玄的挣扎忽然就泄了气，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。

皮薄馅足，蟹粉的鲜混着猪肉的香在舌尖炸开，烫得他微微蹙眉，却又忍不住细细咀嚼。

这味道太过熟悉，熟悉到让他恍惚——是某个雪夜，东宫偏殿的窗棂被寒风撞得吱呀响，少年侍卫把油纸包往他怀里塞，冻得发红的手在袖摆上蹭了蹭，低声说“陛下趁热吃”。

那时的魏承渊，眼尾还没有如今这道浅疤，看人时总带着点怯生生的恭敬。

“好吃吗？”魏承渊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。

裴青玄抬眼，撞进对方含笑的眸子。那笑意里没有平日的压迫，倒像是藏着点……期待？他猛地别开脸，喉结滚动：“一般。”

魏承渊却像是听见了什么趣闻，低低地笑起来，胸腔的震动透过相邻的座椅传过来，带着奇异的安抚力。他自己也夹了一个，慢慢吃着，忽然说：“尚书府的账册，臣让人烧了。”

裴青玄握着筷子的手一紧：“你——”

“那些账册里，有三分之一的名字，是太后娘家的人。”魏承渊打断他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，“陛下真要查下去，明日宫里就该换主人了。”

裴青玄怔住，他只知尚书府与魏承渊往来密切，却没想过还牵扯着太后外戚。那老妇人这些年深居简出，他竟忘了她手里还攥着半数禁军的兵权。

“你早知道？”他哑声问。

“臣是九千岁，”魏承渊放下筷子，用银签剔着指甲，语气漫不经心，“宫里的蚂蚁搬家，臣都得记着。”

这话里的狂妄让裴青玄心头火起，可转念想到太后那双看似浑浊却藏着精光的眼睛，又生生压下了怒意。魏承渊说得对，他现在连根像样的兵都调不动，贸然动尚书府，无异于引火烧身。

“所以，你又救了朕一次？”他讽刺地勾唇。

魏承渊抬眼，目光落在他泛红的唇上——那是方才被吻过的痕迹。他忽然倾身，隔着方桌捏住他的手腕，力道不重，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：“臣不是救陛下，是救臣自己。”

他的指尖顺着腕骨往上滑，停在他的脉搏处，轻轻按了按：“陛下若没了，臣守着这空荡荡的皇宫，有什么意思？”

这话太过直白，直白得像一把钝刀，剖开层层叠叠的权力算计，露出底下滚烫的偏执，裴青玄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
他猛地抽回手，打翻了手边的茶杯。青瓷碎裂的脆响在殿内回荡，茶水溅湿了魏承渊的玄色常服，在腰侧洇出一片深色。

那里……似乎有块凸起？

裴青玄的目光顿住，方才魏承渊揽他时，他似乎也摸到过类似的触感，当时只当是腰带的玉扣，可此刻看那位置，分明是腰侧。

太监……是不会有那样的肌肉线条的。

魏承渊顺着他的目光低头，看见自己腰侧的湿痕，眸色骤然变深。他迅速用披风盖住，动作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，语气却依旧平稳：“陛下这是做什么？”

“没什么。”裴青玄移开视线，心脏却狂跳不止。一个荒谬的念头钻进脑海，让他指尖发冷——魏承渊……会不会不是真的太监？

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，他几乎要立刻否定。可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却瞬间涌上来：魏承渊从不与其他太监一同沐浴，他的喉结比寻常太监要清晰，还有方才那腰侧的触感……

裴青玄重新看向魏承渊，对方正用帕子擦拭衣襟，侧脸的线条在烛火下显得格外锋利，那道眼尾的疤被光影拉长，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好看。

他忽然想起昨夜，魏承渊压在他身上时，呼吸灼热地喷在颈间，那力道与气息，绝不像一个常年养在深宫、阉割过的人该有的。

“魏承渊，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，却还是逼问出口，“你入宫时，是多大年纪？”

魏承渊擦拭的动作一顿，抬眼看向他，眸子里的墨色翻涌：“陛下问这个做什么？”

“朕只是好奇，”裴青玄攥紧掌心，指甲深深掐进肉里，“一个十五岁才入宫的‘太监’，是怎么在短短几年里，爬到九千岁的位置的。”

十五岁——这是他从老太监那里偶然听来的。寻常太监都是幼时净身入宫，十五岁早已过了最佳年纪，更别说魏承渊还能在短短几年内权倾朝野。

魏承渊盯着他看了许久，久到裴青玄以为他不会回答，却听见他忽然笑了，那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：“因为臣知道，陛下需要臣。”

他站起身，缓步走到裴青玄面前，弯腰凑近，温热的呼吸擦过他的耳垂，带着冷冽的檀香：“就像现在，陛下心里明明有了怀疑，却不敢再问下去。”

裴青玄的脊背瞬间绷紧。

魏承渊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耳垂，动作带着近乎暧昧的亲昵：“陛下想知道什么，不妨直接问。臣……或许会告诉陛下。”

他的语气带着蛊惑，像在引诱猎物踏入陷阱。裴青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，那里面映着自己慌乱的影子，还有一丝……他看不懂的期待。

问，还是不问？

问了，若是真的，这宫墙里的权力平衡会瞬间崩塌，他与魏承渊之间，就再无转圜的余地。

不问，这颗怀疑的种子却会在心里生根发芽，让他日夜不得安宁

“魏承渊，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，却异常清晰，“你腰侧……是不是有块疤？”

魏承渊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
殿内的烛火不知何时跳了一下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，交缠，扭曲，像一场无法挣脱的宿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