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朝的钟声响到第三下时,裴青玄已端坐于龙椅之上。
殿内檀香与朝服的皂角味混在一起,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,鸦雀无声。
裴青玄目光扫过阶下,在看到魏承渊时微微一顿——他就站在文官之首,朝服笔挺,乌发束得一丝不苟,脸上是惯常的沉静,仿佛晨间那番对峙从未发生。
可当两人视线不经意相撞时,魏承渊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暗芒,像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漩涡。
“有事启奏,无事退朝。”裴青玄开口,声音平稳无波,指尖却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摩挲,那里雕刻着繁复的龙纹,冰凉的触感能让他保持清醒。
兵部尚书出列奏报边防事宜,话语间频频看向魏承渊,显然是在等他定夺,裴青玄耐心听着,忽然打断:“雁门关一带,近来可有异动?”
话音落地,阶下某处传来极轻的响动,裴青玄眼角余光瞥见,站在武将队列末尾的赵珩猛地抬头,脸色微白,手按在腰间佩剑上,指节泛白。
魏承渊的声音适时响起:“回陛下,雁门关守军恪尽职守,暂无异动。”他语气平淡,目光却像无形的网,悄然罩向赵珩。
赵珩喉结动了动,终究低下头,没敢接话。
裴青玄唇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:“是吗?朕倒听说,三年前雁门关一役,有位叫赵瑜的偏将,为护主力牺牲,至今未得追封。”
这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,殿内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。赵珩猛地抬头,眼眶泛红,死死盯着魏承渊的背影。
而魏承渊站在原地,脊背挺得笔直,仿佛没听见那句诛心之言,只有垂在袖中的手,指节攥得发白。
“魏大人,”裴青玄的目光落在魏承渊身上,带着探究,“此事你可知晓?”
魏承渊转身,叩首时动作干脆:“回陛下,赵瑜违令冒进,虽有牺牲,却打乱了整体部署,故未追封。”
“哦?”裴青玄拖长了语调,“可朕查到的军报,却说他是为掩护主力撤退,主动断后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赵珩,“赵副将,你说呢?”
赵珩浑身一震,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:“陛下!臣弟确是……”
“放肆!”魏承渊厉声打断,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军法如山,岂容你因私情置喙?”
赵珩被他眼神扫过,竟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,只死死咬着牙,指节掐进掌心。
裴青玄看着这场无声的角力,眼底波澜不惊。他知道魏承渊在怕什么——怕赵珩翻出旧案,怕军中对他的信任动摇,更怕自己借机拉拢人心。
“此事容后再议。”裴青玄抬手,终止了这场对峙,“退朝。”
百官散去时,赵珩走得极快,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大殿。魏承渊落在最后,转身时,目光直直看向龙椅上的裴青玄,那里面翻涌着怒意、失望,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。
“陛下这步棋,走得真妙。”他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嘲讽。
裴青玄从龙椅上起身,缓步走下台阶,停在他面前:“魏大人说笑了,朕只是关心阵亡将士罢了。”
“关心?”魏承渊逼近一步,两人距离极近,他能闻到裴青玄身上残留的、属于自己的檀香,“还是想借赵珩的刀,捅穿臣的心脏?”
裴青玄抬眸,撞进他滚烫的眼底:“魏大人权力滔天,何惧一把刀?”
魏承渊忽然低笑,笑声里带着血腥味:“陛下想要兵权,可以明说。何必绕这么大圈子?”他抬手,指尖几乎要触到裴青玄颈侧的红痕,却在最后一刻停住,“只是陛下别忘了,赵珩的刀再利,也护不了您。真到了那一步,能护着您的,从来只有臣。”
这话像根针,猝不及防刺进裴青玄心里。他想起那些刀光剑影的夜晚,魏承渊总是第一时间挡在他身前,背上的旧疤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可他偏过头,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:“魏大人多虑了。朕是天子,无需旁人护着。”
魏承渊看着他倔强的侧脸,喉结滚动,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叹:“陛下总要撞了南墙才肯回头。”
他转身离开,脚步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,格外寂寥。
裴青玄站在原地,指尖抚上心口,那里又开始发紧,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。
【宿主大大,赵珩情绪波动达92%,已符合接触条件。需安排见面吗?】
“安排。”裴青玄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异样,“就在御花园的听雨轩,午后。”
【明白。另外监测到魏承渊离开皇宫后,并未回府,而是去了京畿大营。】
裴青玄并不意外。魏承渊不是坐以待毙的人,他定会去敲打赵珩,甚至换掉他的职位,可他算错了一点——赵珩对弟弟的执念,早已深到能压过对魏承渊的畏惧。
午后的御花园,雨丝斜斜落下,打在听雨轩的琉璃瓦上,淅淅沥沥。赵珩来得很早,一身便服,眉宇间带着焦虑。
“臣参见陛下。”他叩首时,声音还在发颤。
裴青玄递给她一盏热茶:“赵副将不必多礼。朕找你,是想问些三年前的事。”
赵珩接过茶盏的手一抖,热水溅在指尖,他却浑然不觉:“陛下……”
“赵瑜的事,魏承渊是不是瞒了什么?”裴青玄开门见山,目光锐利如刀,“你弟弟的尸骨,至今还埋在雁门关的乱葬岗,对吗?”
赵珩猛地抬头,眼眶瞬间红透,喉间发出哽咽的声响:“是……臣求过魏大人,求他让臣弟归乡,可他说……说臣弟是军中耻辱,不配入祖坟……”
裴青玄看着他颤抖的肩膀,声音放柔了些:“若朕能为你弟弟正名,让他魂归故里,你……愿不愿意帮朕?”
赵珩浑身一震,难以置信地看着裴青玄:“陛下……您说真的?”
“君无戏言。”裴青玄指尖在茶盏上划过,“但朕需要你做一件事——把京畿大营的布防图,给朕一份。”
赵珩脸色煞白,显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背叛魏承渊,等同于叛国。
“陛下,这……”
“你弟弟用命护着的江山,如今却被权臣把持。”裴青玄打断他,声音里带着蛊惑,“你就甘心看着他的牺牲,成了别人手里的棋子?”
雨下得更大了,敲打着窗棂,像在催促着什么。赵珩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决绝:“臣……遵旨。”
裴青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端起茶盏抿了一口。茶水已凉,像他此刻的心境。
【宿主,赵珩已同意。但魏承渊的眼线遍布宫中,他很快会知道。】
“我知道。”裴青玄望着窗外的雨幕,“他现在,大概已经在来的路上了。”
话音刚落,听雨轩的门被猛地推开,魏承渊站在雨里,玄色朝服被雨水打湿,贴在身上,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。
他头发散乱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眼底的火焰,比昨夜温泉里的还要滚烫,几乎要将这雨幕都烧穿。
“陛下。”他开口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玩够了吗?”
裴青玄放下茶盏,站起身:“魏大人这是何意?”
魏承渊一步步走近,雨水从他发梢滴落,砸在金砖上,晕开深色的痕迹。
他停在裴青玄面前,抬手,一把攥住他的手腕——还是早上那只被捏红的手腕,力道比那时更重,像是要将骨头捏碎。
“赵珩刚离开大营,就进了宫。”魏承渊的呼吸喷在裴青玄脸上,带着雨水的冰凉和怒意的滚烫,“陛下以为,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?”
裴青玄挣扎着想甩开他,却被他攥得更紧,手腕上传来刺骨的疼。
“魏承渊,你放肆!”
“放肆?”魏承渊低笑,笑声里带着疯狂,“比起陛下用臣的真心做诱饵,拉拢叛将,臣这点放肆,算得了什么?”
他猛地将裴青玄按在窗棂上,手臂横在他颈间,力道却控制得极妙,不会真的伤了他,却带着绝对的压制,窗外的雨丝溅在裴青玄脸上,冰凉刺骨。
“陛下想要布防图,想要兵权,甚至想要臣的命……”魏承渊的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,落在他颈侧若隐若现的红痕上,眼底翻涌着痛苦和偏执,“都可以。但你不能……不能用这种方式。”
裴青玄被他按得呼吸一窒,却迎着他的目光,冷笑一声:“不然呢?像昨夜那样,被你困在怀里,忘了自己是谁?”
魏承渊的瞳孔骤然收缩,手臂猛地收紧,裴青玄感到窒息,下意识抬手去推他,却被他更紧地抱住。
“我不准。”魏承渊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,埋在裴青玄的颈窝,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,打湿了他的衣领。
“不准你找别人,不准你想办法推开我……裴青玄,你是我的,只能是我的。”
雨声里,裴青玄能清晰地听到魏承渊的心跳,他分不清颈窝上的是雨水还是泪。
他闭上眼,任由魏承渊将自己抱得越来越紧,雨还在下,而这宫墙之内的博弈,才刚刚开始变得血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