布防图被裴青玄锁进了龙案最深处的暗格。钥匙串在腰间,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肉,像一块解不开的镣铐。
接下来的几日,裴青玄按图索骥,借着“巡查防务”的由头,接连召见了京畿大营的几位副将。他不提兵权交割,只聊军纪民生,偶尔提及三年前的雁门关旧案,话里话外都透着为赵瑜正名的意思。
那些将领起初还对魏承渊忠心耿耿,可架不住裴青玄步步为营——他先是破格追封赵瑜为“忠勇校尉”,让赵珩带着灵位归乡安葬,引得军中老卒唏嘘不已;又借着整顿粮草的名义,换掉了几个魏承渊安插在后勤处的亲信,换上自己培养的人。
魏承渊始终没有动作。他照常上朝,照常处理政务,甚至在裴青玄提出要亲自检阅禁军时,还亲自拟定了检阅流程,字迹工整,看不出半分异样。
可裴青玄知道,平静之下是更汹涌的暗流。魏承渊越是不动,他心里越沉——就像猎人盯着猎物,总要等到对方最松懈的时候,才会露出獠牙。
【宿主大大,魏承渊近三日未与任何将领私下接触,其府邸守卫也减少了三成。数据显示,他的行为模式偏离常规值60%。】零的声音带着困惑。
裴青玄正在批阅奏折,笔尖顿了顿,墨滴落在“京畿防务”四个字上,晕开一小团黑影。“他在等。”
【等什么?】
“等我主动找他。”裴青玄放下笔,指尖敲着桌面,“他把布防图给我,把赵珩留给我,甚至放任我在大营里安插人手……都是在逼我。”逼我要么彻底信任他,要么彻底撕破脸。
话音刚落,内侍总管匆匆进来禀报:“陛下,魏大人求见,说有要事相商。”
裴青玄抬眸,眼底闪过一丝了然:“让他进来。”
魏承渊穿着一身素色常服,未戴官帽,乌发只用一根木簪束着。他看起来清瘦了些,眼下有淡淡的青黑,却依旧挺直着脊背,像一株被暴雨打过的青松。
“陛下。”他行礼时,声音比往日更低沉。
“魏大人有何要事?”裴青玄端起茶盏,指尖挡住眼底的情绪。
魏承渊从袖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,放在案上。令牌上刻着繁复的龙纹,正是调动京畿三大营的兵符。
“陛下要的东西,臣带来了。”他语气平淡,像在递一份寻常公文。
裴青玄的指尖猛地收紧,茶盏里的水晃出几滴,烫在手上,却不觉得疼。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字面上的意思。”魏承渊抬眸,目光直直撞进他眼底,那里面没有愤怒,没有不甘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,“臣说过,只要陛下想要,臣可以给。”
“你以为这样,我就会……”
“臣不敢奢求。”魏承渊打断他,拿起那枚兵符,塞进他手里,“只是臣近日偶感风寒,怕是无力再掌兵权。这兵符留在臣手里也是浪费,不如交给陛下,物归原主。”
他的指尖微凉,触到裴青玄掌心时,两人都下意识地颤了一下。裴青玄低头看着掌心的兵符,沉甸甸的,带着金属的冷硬,却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。
这就是他费尽心机想要的东西。可真到了手里,心里却空落落的,像被剜去了一块。
“魏承渊,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裴青玄抬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。
魏承渊忽然笑了,那笑容很淡,却像有针藏在里面:“臣只想求陛下一件事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若有朝一日,臣真的成了陛下的眼中钉,”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他颈侧那道早已淡去的红痕上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求陛下……给臣留个全尸。”
裴青玄的心猛地一缩,像被那枚兵符狠狠砸中。他看着魏承渊眼底的平静,忽然明白过来——这不是妥协,是更狠的赌。魏承渊把自己的命,押在了他的不忍上。
“你滚。”裴青玄猛地站起身,背对着他,声音发紧,“兵符朕收下了,你……不必再来见朕。”
魏承渊看着他挺直的脊背,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温泉里的水汽。他深深叩首,声音里带着一丝极轻的哽咽:“臣……遵旨。”
脚步声渐渐远去,殿内重归寂静。裴青玄握着那枚兵符,指节泛白,直到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肉渗进骨血,才缓缓松开手。
兵符上,似乎还残留着魏承渊的温度。
【宿主,任务进度提升至90%。只要收回京畿大营的实际控制权,即可完成任务。】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。
裴青玄却没有丝毫喜悦。他走到窗边,看着魏承渊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,那背影孤绝得像要被风卷走。
他想起魏承渊最后那句话,想起他眼底那片平静下的绝望,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喘不过气。
零说得对,他快要完成任务了,可为什么,手里的兵符会这么烫,烫得他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。
夜色渐深,裴青玄坐在龙椅上,手里摩挲着那枚兵符。殿外传来巡逻禁军的脚步声,整齐划一,却不再是只认魏承渊令牌的队伍。
他赢了。
忽然,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内侍总管慌张地跑进来,脸色惨白:“陛下!不好了!魏大人……魏大人在府中……自焚了!”
裴青玄猛地抬头,手里的兵符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,发出刺耳的响声。
“你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嘶哑得不成样子。
“京畿大营的将士们已经乱了套,都在喊着要为魏大人报仇……”
裴青玄没听完后面的话,疯了一样冲出大殿。夜风灌满他的衣袖,像要把他掀翻。他跑过长长的宫道,跑过那座他们曾相拥过的温泉殿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
魏承渊,你这个骗子。
你说要留个全尸,却用自焚这种方式,把最后一把刀,插进了我心里。
远处,魏府的方向火光冲天,映红了半边夜空,像一场盛大的葬礼。裴青玄看着那片火光,忽然脚步一软,跪倒在宫道上。
掌心空荡荡的,兵符早已不知所踪。他这才明白,魏承渊最后那句“用别的东西来还”,指的从来不是权。
是命。
是他裴青玄,再也还不起的,魏承渊的命。
【宿主,检测到强烈情绪波动……任务面板异常……】零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。
裴青玄却听不见了。他望着那片火光,喉咙里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,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,砸在冰冷的金砖上,碎成一片。
这场以权为名的博弈,终究是他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