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峰的药庐建在半山腰，背风，里头燃着一盆炭火，橘红的火舌舔着木炭，偶尔爆起一点火星，把满室的药香烘得暖融融的。
裴青玄抱着季砚执踏进药庐时，怀里人身上的寒气瞬间被暖意裹住，季砚执下意识缩了缩肩，抓着裴青玄领口的手松了半分，却没完全放开。
“坐好。”裴青玄把他放在药庐中央的木榻上，动作依旧有些笨拙，先扶着他的右臂，确认没受伤的那边能撑住，才松开手去翻药箱。
木榻上铺着层厚棉垫，季砚执坐下时，能感觉到垫子的软，还有透过布料传来的、淡淡的阳光味——像是晒过太阳的味道，很陌生，却让他紧绷的脊背稍微放松了些。
他没说话，只是垂着眼看自己的左臂——伤口还在渗血，冻得发紫的皮肉在暖室里渐渐恢复了点血色，却更显狰狞。
裴青玄蹲在药箱前翻找，背影很直，手指修长，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，翻找药瓶时动作很规整，一瓶瓶按药效分类摆好，像在整理剑谱一样认真。
季砚执的目光落在那双手上，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。前世师尊也给过他上药，却是在他被废了修为之后，动作冷淡得像在处理一件破损的器物，连碰都懒得碰他的伤口。
可现在，裴青玄的指尖在药瓶标签上轻轻划过，眉头微蹙，像是在斟酌哪种伤药更适合他的伤口——不是敷衍，是真的在想“怎么治能好得快些”。
“忍着点。”裴青玄拿着清创的草药和白布走过来，声音依旧平淡，没有多余的安抚。
他先蹲在季砚执面前，抬手想扶他的左臂，动作顿了顿，又收回手，指了指旁边的矮凳，“把胳膊放上去，别晃。”
季砚执照做了，左臂搭在矮凳上时，伤口扯得生疼，他咬着唇没吭声，只是指尖攥紧了木榻的边缘，指节泛白。
裴青玄的指尖碰到他伤口周围的皮肤时，带着点微凉的温度，很轻，没有用力按压，只是先用干净的棉布蘸了温水，一点点擦去伤口上的血痂和雪水——动作慢，却很细致，连指甲缝里沾的血污都擦得干干净净。
“嘶……”季砚执没忍住，倒吸了一口凉气。不是疼得厉害，是裴青玄的指尖偶尔碰到伤口边缘的嫩肉，那种细微的触感，让他有些不自在。
裴青玄的动作顿了顿，抬头看他一眼——眼神很平静，没有探究，只有“是否需要停一下”的询问。“疼就说。”他没多问，只是把手里的棉布换了块干净的，力道放得更轻，“清创不能停，否则容易化脓。”
季砚执没说话，只是把头扭向一边，看着药庐窗外的雪。雪还在下，落在窗棂上，簌簌作响，药庐里很静，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和裴青玄擦药的轻响。
他能感觉到裴青玄的指尖在他的伤口上涂药膏，很均匀，没有漏掉任何一处，甚至连伤口周围冻得发紫的皮肤，都轻轻揉了揉，像是在促进药膏吸收。
“师尊……”季砚执突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，“你……什么时候去查林家村的事？”
裴青玄正用白布给他包扎伤口，闻言动作没停，只是淡淡地回：“明日。先去林家村看现场，再去祭云宗见林天骄——总要亲眼确认，才能定夺。”
他把白布系成一个规整的结，没有勒得太紧，刚好能固定住药膏，“你在这里养伤，药箱里有止痛的丹药，疼了就自己拿。”
季砚执的指尖动了动，攥着木榻边缘的手松了些。他想问“你会不会像前世一样，查着查着就变了主意”，想问“祭云宗的人会不会为难你”，可话到嘴边，却只变成一句：“师尊……小心些。”
裴青玄愣了愣，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。他抬头看了季砚执一眼，见他垂着眼，耳尖有点红，像是说完就后悔了。裴青玄没多想，只当是徒弟担心师尊的安危，符合常理，于是点了点头：“嗯。”
一个字，没有多余的话，却让季砚执的心尖轻轻颤了颤。他抬起头，正好看见裴青玄收拾药箱的背影——依旧很直，没有半分亲昵，却比刚才多了点说不清的暖意。
炭火的光落在裴青玄的衣摆上，映出一点橘红的光晕，像是在那层“师尊本分”的冷淡外，裹了一层极薄的、不易察觉的温柔。
裴青玄收拾完药箱，又去添了炭火，才转身对季砚执说：“药庐有床，你先歇着。我去前殿交代弟子，明日查案期间，没人会来打扰你。”
“师尊……”季砚执突然叫住他，声音带着点急促，“你……还会回来吗？”
话一出口，他就后悔了——这话说得太像依赖，太像示弱，不符合他平日的性子，更怕裴青玄觉得他在纠缠。他赶紧低下头，攥紧了床单，等着裴青玄冷淡的回应，比如“我有要事，不必等”。
可裴青玄只是看了他一眼，语气依旧平淡，却多了点确定：“会。晚些回来给你换药——你的伤口需要一日换三次药，才能好得快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走出药庐，关门时动作很轻，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。药庐里只剩下季砚执一个人，还有炭火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风雪声。
他看着自己包扎好的左臂，指尖轻轻碰了碰白布——上面还残留着裴青玄指尖的温度，不高，却足够让他紧绷的心，稍微松了口气。
他没立刻躺下，只是坐在木榻上，目光落在药庐门口。心里依旧有疑——师尊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护他？会不会查案时被祭云宗的人说动，最后还是要罚他？可想起裴青玄刚才认真换药的样子，想起那句“会回来给你换药”，心里的疑又淡了些，像被炭火烘过的雪，悄悄化了一点。
而裴青玄走出药庐后，并没有立刻去前殿。他站在雪地里，抬头看了眼药庐的窗户——窗纸上映着季砚执的影子，很安静，没有乱动，应该是在养伤。
他皱了皱眉，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敲了敲，心里想的是：明日去林家村，要带些什么工具查现场？祭云宗那边，李长老肯定会刁难，该怎么应对才能顺利见到林天骄？
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，全是“查案”“护弟子”的本分考量。他转身往殿走，清寒剑悬在身侧，风雪落在剑鞘上，很快积了一层薄白，却没挡住他前行的脚步——他只是在做师尊该做的事，却不知道，药庐里那个敏感多疑的徒弟，正对着窗纸上的自己的影子，悄悄存了一丝“再等等看”的期待。
夜色渐深，药庐的炭火依旧暖着。季砚执躺在小床上，睁着眼看屋顶的木梁，没睡着。
他等着裴青玄回来换药，心里有不安，也有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盼——盼着师尊真的能查清真相，盼着这一次，他不用再像前世一样，孤零零地走向入魔的路。
而裴青玄在交代完事情后，果然如约回到了药庐。他拿着新的伤药，动作依旧认真地给季砚执换药，没有多话，换完药就准备离开。
“师尊。”季砚执突然开口，声音很轻。
裴青玄停下脚步，回头看他：“还有事？”
“没、没事。”季砚执摇摇头，避开他的目光，“只是……谢谢师尊。”
裴青玄愣了愣，随即淡淡道：“分内之事，不必谢。”说完，他转身走出药庐，轻轻关上了门。
药庐里再次安静下来。季砚执看着门口，嘴角轻轻动了动，却没笑出来——只是心里的疑，又淡了一丝。或许，这一次，真的会不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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