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庐的炭火已经燃到第三拨,橘红的火舌舔着新添的木炭,爆出细碎的火星,把满室药香烘得暖融融的。
季砚执坐在木榻上,左臂的伤口已经结痂,缠着的白布也换了新的,可他还是频频看向门口——窗棂上的雪已经停了,夕阳的光透过窗户,在地上投下斜斜的光斑,他数着光斑里的尘埃,心里却在算:师尊今天该来了吧?
自上次师尊去林家村查案,已经过去五天。这五天里,裴青玄只在每天傍晚来换药,每次都带着一身风雪,话很少,换完药就走,连坐都不会多坐一会儿。
季砚执知道他忙,却还是忍不住盼——盼着傍晚那点短暂的相处,哪怕只是看着师尊低头换药的侧脸,听着他偶尔说一句“伤口恢复得不错”,也觉得心里踏实。
“吱呀”一声,门被推开了。季砚执猛地抬头,果然看见裴青玄走进来,玄色剑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子,发梢也湿漉漉的,带着点寒气。
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,显然是这几天没休息好,手里还攥着一个布包,里面鼓鼓囊囊的,像是查案带回来的东西。
“师尊。”季砚执下意识地坐直了些,左手悄悄藏到身后——刚才他一直在摸伤口,怕师尊看见,以为他不老实。
裴青玄“嗯”了一声,把布包放在墙角,没急着翻药箱,反而先走到炭火边,伸手烤了烤手。他的指尖很凉,大概是在外面冻了太久,连握剑的指节都泛着青白。
季砚执看着他的手,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,想说“师尊可以多烤会儿”,却没敢开口——怕话说多了,师尊觉得他烦。
裴青玄烤了半分钟,才转身去翻药箱,拿出新的伤药和白布:“伸手。”
季砚执乖乖把左臂伸出来,搭在矮凳上。裴青玄蹲下身,指尖轻轻解开白布,动作还是和之前一样慢,怕扯到结痂的伤口。他的指尖碰到季砚执的皮肤时,带着点刚烤暖的温度,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凉得让人心颤。
“林家村的事,有进展吗?”季砚执没忍住,小声问了一句。他其实想问“师尊有没有遇到危险”,想问“你有没有好好吃饭”,却只敢挑最“合理”的问题问——怕显得太关心,被师尊察觉异样。
裴青玄的动作顿了顿,低头给伤口涂药膏,声音很淡:“现场的魔息是伪造的,有修士用了‘换息术’,把自己的魔气嫁接到你常用的法器上。”他抬眼,看了季砚执一眼,眼神很平静,“你不用急,很快就能查清。”
这句话像颗定心丸,让季砚执紧绷的脊背瞬间放松了些。他看着裴青玄认真的侧脸,夕阳的光落在师尊的睫毛上,投下淡淡的阴影,忽然觉得,这样的场景,好像比前世任何时候都要安稳。
裴青玄很快换完药,把白布系成规整的结,没勒得太紧:“接下来几天别碰水,结痂掉了就差不多好了。”他收拾好药箱,起身准备走——和前几天一样,换完药就离开,没有多余的停留。
“师尊!”季砚执突然开口,声音有点急,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攥着木榻的边缘,指节泛白,耳尖也红了——他犹豫了一下午,还是没忍住,想提那个藏在心里的约定。
裴青玄的脚步顿住,回头看他:“还有事?”
季砚执的头垂得更低了,声音小得像蚊子哼:“我……我听药庐的弟子说,人间的元旦很热闹,有灯市,还有卖糖画的……”他的手指绞着衣角,不敢看裴青玄的眼睛,“我想……等师尊查完案,要是我的伤口好了,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去看看?”
说完,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——他怕师尊拒绝,怕师尊说“弟子该好好练剑,不该想这些旁的”,更怕师尊觉得他得寸进尺。毕竟前世,师尊连让他下山买纸笔都不允许,更别说去看什么灯市了。
裴青玄愣了愣,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这样的请求。他看着季砚执垂着头的样子,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,只露出泛红的耳尖,像只怯生生的小兽,等着被宣判。
裴青玄没多想——他觉得,弟子养伤期间,心情好有助于恢复,而且“去人间看元旦”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,算不上“不务正业”。
“可以。”裴青玄的声音依旧平淡,没有半分情绪起伏,“等查完案,若你伤口恢复得好,便带你去。”
季砚执猛地抬头,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,连之前的怯懦都消失了:“真的吗?师尊没骗我?”
裴青玄看着他惊喜的样子,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——他不懂季砚执为什么这么开心,不过是去看个灯市而已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:“没骗你。”
得到肯定的答复,季砚执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,却又很快抿了回去,怕笑得太明显,被师尊觉得幼稚。
他低下头,指尖轻轻碰了碰手臂上的白布,心里像被炭火烘过一样暖——这是他进剑峰三年,第一次和师尊有这样的约定,第一次觉得,自己好像真的能像个普通弟子一样,得到师尊的认可。
裴青玄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,只觉得约定已经说定,便转身准备走:“我还要去整理查案的线索,你好好休息。”
“师尊!”季砚执又喊住他,这次声音比刚才稳了些,“你……你别忘了吃饭。”
裴青玄的脚步顿了顿,回头看了他一眼,见他垂着眼,没看自己,便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说完,他推开门走了出去,门被轻轻带上,没发出太大的声响。
药庐里又只剩下季砚执一个人。他坐在木榻上,盯着门口看了很久,才忍不住抬手,摸了摸自己的耳尖——还是热的。他低头,看着手臂上的白布,嘴角终于忍不住扬了起来,小声地、一遍遍地重复:“要去看灯市了……还有糖画……”
炭火还在燃着,暖融融的光映在他的脸上,把他眼底的期待照得清清楚楚。
他不知道师尊会不会真的记得这个约定,不知道查案会不会遇到意外,更不知道这份难得的安稳能维持多久。
但此刻,他只想抱着这份小小的期待,等着伤口好起来,等着师尊查完案,等着去人间看一场热闹的元旦——哪怕只是一场短暂的梦,他也想好好抓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