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峰的夜晚比人间冷得多，刚过子时，风就裹着湿意刮过殿宇，把白天残留的烟火气吹得一干二净。裴青玄送季砚执到他的卧房门口，玄色衣袍上还沾着点人间灯市的暖光余温，却很快被山风浸得发凉。
“进去睡吧，明日还要练剑。”裴青玄的声音平淡，目光扫过季砚执攥着衣角的手——那只手还戴着红绳手链，银珠在月光下泛着点微光，显然是白天没摘。
季砚执却没动，脚尖蹭着门槛，嘟嘟囔囔的：“师尊，人间的糖葫芦比剑峰的蜜饯甜多了……还有孔明灯，要是能天天放就好了。”
他抬眼，看着裴青玄，眼里带着点没散的雀跃，还有点舍不得：“我能不能再跟师尊待一会？就一小会，我不吵的。”
裴青玄眉峰微蹙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——动作很轻，带着点师尊对弟子的叮嘱：“太晚了，你年纪小，得养足精神。明日练剑要是走神，罚你多扎半个时辰马步。”
季砚执撇了撇嘴，却没敢再缠，只是攥着红绳手链，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卧房，关门时还特意留了道缝，小声说：“师尊晚安，你也早点睡。”
裴青玄看着那道门缝慢慢合上，才转身回自己的卧房。他解下清寒剑放在剑架上，腕上的红绳手链蹭过剑鞘，发出轻微的声响——他没摘，不是刻意，只是觉得摘下来麻烦，顺手放在了枕边。
后半夜，雨突然下了起来。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，“噼里啪啦”响，没多久就变成倾盆大雨，雷声滚滚而来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，把卧房照得亮如白昼。
裴青玄猛地皱紧眉头，陷入了噩梦——梦里是上一个世界的场景，楚沉渊抱着他消失的地方，疯了一样喊他的名字，眼泪砸在他曾经躺过的床单上，晕开深色的痕。他想伸手碰，指尖却只穿过一片空气，楚沉渊的声音越来越远，最后变成一句带着哭腔的“哥，你别丢下我”，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。
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，眉头紧锁得能夹碎纸，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，滴在枕头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他想醒，却被困在梦里，耳边全是楚沉渊的哭声，还有雨声、雷声混在一起，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就在这时，“叩叩叩”的敲门声突然响起，很轻，却像一束光，瞬间破开了噩梦的迷雾。
裴青玄猛地睁开眼，胸口还在剧烈起伏，额角的冷汗没干，眼神还有点恍惚。他缓了几秒，才听到门外又传来一声轻叩，带着点怯生生的意味。
他起身下床，走到门口，开门时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，让他打了个寒颤。
门口站着季砚执，头发有点乱，眼眶红红的，玄色睡衣外面套了件薄外套，手里还攥着个小枕头，看到他时，肩膀明显松了松，却又有点紧张地攥紧了枕头边角。
裴青玄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眶上，又看了看窗外的惊雷，才反应过来，声音还有点刚醒的沙哑：“你怕打雷？”
季砚执点了点头，声音小声得像蚊子哼：“嗯……雷声太大了，我睡不着。”他抬眼，看着裴青玄，眼里带着点委屈和期待，手指绞着枕头边角：“师尊，我能不能……能不能跟你一起睡？就今晚，我不占地方的。”
裴青玄没多想——季砚执才十六岁，怕打雷很正常，做师尊的，照顾怕打雷的弟子，本就是本分。他侧身让开位置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：“进来吧，别站在门口，淋雨了容易着凉。”
季砚执立刻松了口气，抱着枕头快步走进来，脚步很轻，像怕打扰到什么。他走到床边，没敢靠近裴青玄那边，只是在床沿坐下，把小枕头放在自己腿上，小声问：“师尊，我睡里面还是外面？”
“你睡里面吧，靠里暖和点。”裴青玄走回床边，掀开被子，看着季砚执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，只露出个脑袋，眼睛还睁着，看着他。
裴青玄也钻进被窝，刚躺下，就听到又一声惊雷响起，闪电把房间照亮的瞬间，他看到季砚执明显瑟缩了一下，下意识往他这边靠了靠，却又很快停住，怕靠得太近被嫌弃。
裴青玄的手顿了顿，伸手拉了拉被子，把季砚执那边的被子掖了掖，动作很自然，像在帮他盖好被子：“别怕，雷声只是响，伤不到你。”
季砚执“嗯”了一声，声音比刚才稳了点，他看着裴青玄的侧脸，在昏暗的光线下，能看到师尊眉峰还带着点刚醒的倦意，却没了平时练剑时的严肃。他忍不住小声问：“师尊，你刚才是不是也没睡好？我看你额头有汗。”
裴青玄愣了愣，才想起自己刚才做了噩梦，额角的冷汗还没干。他没解释，只是淡淡道：“没事，刚醒而已。”
季砚执没再问，却悄悄往他这边挪了挪，离他近了点，能闻到师尊身上淡淡的剑穗香，像白天在人间时一样，让他觉得安心。他攥着自己的衣角，看着裴青玄的背影，耳边的雷声好像没那么可怕了，眼皮也渐渐重了起来。
裴青玄能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，知道他睡着了。他侧过身，看着季砚执的睡颜——眉头舒展着，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弧度，像在做什么好梦。腕上的红绳手链蹭过被子，发出轻微的声响，他低头看了看那串红绳，又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季砚执，心里那点被噩梦搅乱的烦躁，渐渐平息了下去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，雷声渐渐小了些。裴青玄闭上眼睛，没再想起上一个世界的噩梦，耳边只有季砚执平稳的呼吸声，还有窗外的雨声，像一首安静的曲子，让他慢慢放松下来，陷入了沉睡。
季砚执在半梦半醒间，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，下意识往裴青玄那边靠得更近了点，手臂轻轻碰到了师尊的胳膊，却没敢再动，只是抱着被子，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——有师尊在身边，连打雷都不怕了。
榻边的暖光还没散，红绳手链在昏暗里泛着点微光，悄悄把两人的距离，又拉近了一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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