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年光阴在剑峰的晨露与剑鸣中溜走,曾经缩在裴青玄身后的少年,已长成肩背挺拔的青年。
季砚执立在练剑场的高台上,月白剑服被风掀起边角,眉眼间是首徒该有的锋利与威严。
可每当目光扫过剑殿的方向,那锋芒便会悄悄软下来,像冰雪遇到暖阳,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依赖。
十八岁的他,是剑峰公认的首徒,是所有弟子仰望的大师兄。
霜寒剑法被他练到极致,剑势里有水灵根特有的流转感,却比裴青玄的更重杀机,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锐不可当,早已是修真界年轻一辈里的传奇。
可只有季砚执自己清楚,他所有的优秀,都只为了一个人。
收徒大典这日,山门外人声鼎沸,各宗的人都来观礼,想看看剑尊最后一次收徒,会选中何等天才。
裴青玄坐在剑殿台阶的主位上,清寒剑横在膝前,神色淡然得像座覆雪的山,目光扫过下方时,没带半分波澜。
季砚执站在他身侧,指尖悄悄攥着衣摆——他比谁都清楚“最后一次收徒”意味着什么,意味着会有新的人,分走师尊原本只落在他身上的目光。
当那对青衫少年与素衣少女走近时,季砚执的眉峰骤然拧紧,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。
少年叫顾行舟,眉眼清俊,握剑的姿势稳得不像个初学者;少女名苏婉清,气质温婉,看向裴青玄时,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敬。
两人站在一起,般配得刺眼,像极了话本里写的“天作之合”。季砚执的喉结滚了滚,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:“姓名,根骨属性。”
“弟子顾行舟,金灵根。”少年抱拳,声音沉稳,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季砚执,带着点初生牛犊的探究,“这位便是剑峰首徒季师兄吧?久仰大名。”
“季砚执。”他只报了名字,没多余的话,指尖在袖中掐得更紧——他讨厌顾行舟的眼神,讨厌这种“平等对话”的姿态,更讨厌有人敢在师尊面前,试图与他分庭抗礼。
考核时,季砚执故意加大了难度。给顾行舟的剑靶比旁人远了三尺,让苏婉清辨别的剑谱是最晦涩的孤本,可两人还是稳稳通过了。
当裴青玄抬眼,说“从今日起,你们便是我座下弟子”时,季砚执听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。
“季砚执。”裴青玄的声音落在他耳里,“往后你带他们熟悉剑峰规矩,教他们基础剑法。”
“是,师尊。”他抱拳应下,声音里的紧绷藏都藏不住。
低头时,他瞥见顾行舟悄悄松了口气,苏婉清眼里闪着雀跃——那模样,像极了两年前的自己,可他一点都不喜欢。
大典散后,季砚执没走,靠在剑殿的廊柱上,看着裴青玄送各宗长老离开。
苏婉清提着食盒走过来,笑容温婉:“大师兄,师尊说你今日辛苦,让我给你送些蜜饯。”
季砚执伸手接过,指尖刻意避开了她的手,语气冷淡:“多谢。”
他打开食盒,看到里面是他爱吃的桂花蜜饯——这是师尊独独给他准备的,现在却要通过另一个人送来。
他捏起一颗,甜意里却裹着涩,没吃两口就合上了食盒。
“大师兄,我和行舟初来乍到,往后还要多靠你指点。”苏婉清还想说什么,却被突然走来的顾行舟打断。
“大师兄,”顾行舟握着剑,眼里带着点挑战的意味,“我听说你将霜寒剑法练到了九成,不知可否指点弟子两招?也好让弟子知道,剑峰首徒的实力究竟如何。”
季砚执抬眼,眼底的冷意终于藏不住了。他扯了扯嘴角,笑容里没半分暖意:“可以。但师弟要记好——我的剑,不认‘初来乍到’,只认实力。”
练剑场上,两人拔剑相向。
季砚执的剑一出手,就带着凌厉的剑意,霜气瞬间漫开,比平时练剑时烈了数倍。
顾行舟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留情面,仓促间只能勉强格挡,剑身在霜气里震得发麻。
季砚执步步紧逼,剑尖好几次擦着顾行舟的衣襟划过,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——这是我的地盘,我的师尊,你别想分走半分。
三十招后,顾行舟的剑被震飞,季砚执的剑尖停在他咽喉前,霜气刺得他皮肤发疼。“师弟,”季砚执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剑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,若想安稳,就别想着攀不该攀的人,学不该学的剑。”
顾行舟脸色发白,却没服软:“大师兄这话,是什么意思?”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季砚执收剑入鞘,转身就走,没再看他一眼——他要的不是输赢,是让顾行舟明白,谁才是师尊身边唯一的人。
夜深时,季砚执又像从前那样,蹲在裴青玄的卧房门外。犹豫了半响,才轻轻敲门,声音里没了白日的冷硬,带着点委屈的发紧:“师尊,弟子有话想跟你说。”
推开门,裴青玄正坐在案前看剑谱,清寒剑放在手边,灯光映得他侧脸柔和。
季砚执走过去,没像平时那样站得笔直,反而微微低着头,手指攥着衣摆,像个做错事的小孩:“师尊,今日……你给顾行舟指点剑法时,说得比平时多。”
裴青玄抬眼,没察觉他语气里的不安,只是淡淡道:“他是新弟子,基础差,自然要多提点。”
“那……”季砚执的声音更低了,“你以后,会不会也像教他那样,教苏婉清?会不会……没时间看我练剑了?”
裴青玄放下剑谱,看着他:“你们都是我的弟子,我会一视同仁。你是首徒,更该做好表率,别总想着这些旁的。”
“一视同仁”四个字,像根针,轻轻扎进季砚执心里。他低下头,掩去眼底翻涌的偏执——他不要什么一视同仁,他只要师尊眼里只有他一个人。
可他不敢说,怕惹师尊生气,只能攥着衣摆,小声应道:“弟子知道了。”
离开时,他走到门口,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。
裴青玄又拿起了剑谱,没再看他,那模样,让他心里的不安更甚。回到自己的卧房,季砚执坐在床边,握着腕上早已磨得发亮的红绳手链——这是两年前师尊在人间给的,是他唯一的念想。
“顾行舟,苏婉清……”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,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。
手指在剑鞘上轻轻敲着,一个念头渐渐清晰:他们不该留在剑峰,更不该靠近师尊。他可以是温和的大师兄,也可以是让他们待不下去的“大师兄”。
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落在他脸上,一半是少年人的俊朗,一半是反派独有的冷厉。
他抬手,抽出长剑,霜寒剑法在他手中展开,却比平时更烈,带着点发泄的意味——只要他足够强,强到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师尊,师尊就永远只会是他一个人的。
而剑殿里,裴青玄放下剑谱,总觉得刚才季砚执的样子有些奇怪,却又说不上来。
他摇了摇头,将这莫名的思绪抛开——季砚执是首徒,该有首徒的气度,或许只是新弟子来了,他一时不适应罢了。
他不知道,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像个小孩的首徒,早已在心底布下了暗涌,只为将所有可能分走他关注的人,一一推开。剑峰的宁静,从顾行舟和苏婉清来的那天起,就悄悄藏了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