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剑峰藏书阁,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书架间投下斜斜的光带。
季砚执踩着光带往里走,怀里抱着上午裴青玄让他取的《霜寒剑变式考》——师尊说下午要讲这册里的“雪落”变式,他特意提前来翻一遍,想把不懂的地方标出来,等师尊讲的时候能多问两句。
刚走到禁书区外,身后就传来脚步声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嚣张。“大师兄,取剑谱呢?”顾行舟提着剑,慢悠悠跟过来,目光落在季砚执怀里的书册上,又扫过他腰间的凝霜剑,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。
“师尊早上给你这剑的时候,是不是说‘暂时借你用’?我听师尊跟宗主聊,说金灵根配灵剑更趁手,等我把基础打牢了,凝霜剑说不定就归我了。”
季砚执翻书的手指顿了顿,书页边缘被捏得发皱。他没回头,声音淡得像藏书阁里的灰尘:“师尊说什么,轮不到你传话。”
“怎么轮不到?”顾行舟往前凑了两步,故意压低声音,却刚好能让路过的杂役弟子听见,“上次练剑场的事,师尊虽然没罚你,可我后来听见他跟长老说‘季砚执心性太偏,首徒之位得再看看’——大师兄,你说要是哪天师尊觉得我更稳当,这首徒的位置,会不会换个人坐?”
季砚执合上书册,转过身。阳光落在他脸上,一半亮一半暗,眼底的偏执像藏在阴影里的霜:“你想坐首徒的位置?”
“不想。”顾行舟耸耸肩,却笑得更得意,“我就是觉得,有些人占着位置不放,连师尊的话都听不进去——比如上次秘境,你明明能早点制住赤焰虎,偏要等我和师妹受伤了才动手,你以为师尊没看出来?他只是懒得说你罢了。”
这话像针,扎在季砚执最疼的地方——他最怕的不是顾行舟抢位置,是师尊明明看出来了,却“懒得说”,是师尊把他的在意,当成了“心性偏”。
他攥紧书册,指节泛白,却没像上次那样动手。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暗意,他抬眼看向禁书区的结界——那是裴青玄设的,淡青色的光膜笼罩着最里面的书架,碰一下就会被灵力弹开,力道不大,却足够让人吃点苦头。
“你不是觉得比我懂剑?”季砚执往禁书区偏了偏,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激将,“禁书区第三排有本《霜寒剑补注》,是师尊早年写的批注,里面有‘雪落’一式的秘传变式。你敢去拿出来,我就承认你比我懂剑——也承认,首徒之位该给你。”
顾行舟眼睛一亮。他早就听说禁书区有裴青玄的手札,只是一直没敢碰结界。现在季砚执这么说,又是当着杂役弟子的面,他要是怂了,岂不是认了不如季砚执?
“拿就拿!”顾行舟梗着脖子,往禁书区走,伸手就往光膜上探,“不就是个结界?我还不信……”
话没说完,淡青色的光膜突然亮起,一股灵力猛地弹开他的手,顺着手臂往上冲——顾行舟没站稳,往后踉跄着摔在书架上,“哗啦”一声,半排书掉下来,砸在他背上。
季砚执站在原地,手里还捏着那册《霜寒剑变式考》,脸上没半点表情,像早就知道会这样。
“季砚执!你故意的!”顾行舟爬起来,背上还压着几本书,疼得龇牙咧嘴,指着他大喊,“你明明知道结界会弹人,还让我去碰!你就是想让我出丑!”
杂役弟子吓得赶紧往后退,刚想喊人,就见裴青玄提着清寒剑走了进来——他本是来取另一册剑谱,刚到门口就听见书架倒塌的声响。
“怎么回事?”裴青玄的声音很平,目光扫过满地的书,落在顾行舟背上的灰尘和季砚执攥紧的书册上。
顾行舟立刻扑过去,捂着胳膊,语气带着哭腔:“师尊!大师兄他故意害我!他说禁书区有您的剑谱批注,让我去拿,我一碰结界就被弹飞了,还撞翻了书架……他就是怕我比他懂剑,怕我抢了首徒的位置!”
裴青玄的目光转向季砚执,眉峰微蹙:“他说的是真的?”
季砚执抬眼,看着裴青玄。阳光从师尊身后照过来,把他的轮廓染成金色,却看不清眼底的情绪。他张了张嘴,没像上次那样沉默,却只说:“结界是师尊设的,碰了会被弹开,我提醒过他。”
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,没有辩解,没有委屈,甚至没提顾行舟刚才的挑衅——他想看看,师尊这次会不会信他,会不会看出来顾行舟是被激将才闯的结界。
裴青玄没说话,走到禁书区前,指尖碰了碰光膜——结界的灵力很稳,没有被动过的痕迹。他又弯腰,捡起地上的书,指尖扫过顾行舟刚才碰过的光膜边缘,灵力残留很淡,是“主动触碰”的痕迹,不是被推的。
“藏书阁有规矩,禁书区非经允许不得靠近。”裴青玄直起身,语气没带情绪,却带着师尊的威严,“顾行舟,你擅闯禁书区,撞翻书架,罚抄二十遍剑峰规矩。季砚执,你是首徒,明知结界危险,却没拦住他,罚抄十遍。”
季砚执的心脏猛地一沉。
又是这样。哪怕他是对的,哪怕顾行舟是故意挑衅,师尊还是会“各打五十大板”,还是会说“你是首徒,该拦着他”。他要的不是公平,是师尊哪怕有一瞬间,会站在他这边,会说“是顾行舟挑衅在先”,会说“我信你没故意害他”。
可没有。师尊眼里只有“规矩”,只有“首徒的本分”,没有他季砚执的委屈,没有他藏在偏执背后的、只想被师尊偏爱的小心思。
顾行舟还想反驳,却被裴青玄一个眼神制止,只能不甘心地低下头。
裴青玄拿起书架上的剑谱,没再看他们,转身就走——在他看来,事情很清楚:顾行舟擅闯结界,季砚执没尽到首徒的责任,罚抄规矩是应该的。他没注意到,季砚执站在原地,攥着书册的手指,已经把书页捏出了深深的折痕。
晚上,季砚执拿着抄好的十遍规矩,敲开裴青玄的卧房门。
裴青玄正在擦凝霜剑,布巾蘸着养护油,一点点擦过剑身的霜纹,动作比擦清寒剑时更轻——这剑是他特意选的,重量、灵力传导都合季砚执的手,上次秘境他用得不错,本想等他伤好就正式赐给他。
“师尊,规矩抄好了。”季砚执把纸递过去,目光落在裴青玄手里的凝霜剑上,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紧。
裴青玄接过纸,扫了一眼,字迹工整,没半点敷衍。他放下纸,拿起凝霜剑,递到季砚执面前:“这剑用着顺手吗?上次秘境看你用‘雪落’变式,剑势比以前稳多了。”
季砚执接过剑,指尖碰到剑鞘,带着师尊的温度。他没说话,只是低头看着剑身的霜纹,突然问:“师尊,这剑……以后会给别人吗?”
裴青玄愣了愣,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。他坐在榻边,语气很实在:“你是首徒,水灵根配这把剑正好,等你把‘雪落’变式练熟了,我就正式赐给你——剑峰的首徒佩剑,自然是给首徒的。”
季砚执的眼睛亮了一下,随即又暗下去。
是“首徒”,不是“我”。
如果有一天,他不是首徒了,这剑就不是他的了。如果顾行舟真的取代了他,师尊也会把这剑给顾行舟,就像给顾行舟讲剑谱、夸顾行舟懂剑一样。
他攥紧凝霜剑,指腹蹭过剑鞘上的霜纹,心里的暗火又烧了起来——原来师尊的“看重”,从来都不是给“季砚执”的,是给“剑峰首徒”的。
那只要顾行舟永远成不了首徒,永远不能取代他,师尊的剑、师尊的关注,就永远是他的。
裴青玄没注意到他的神色,只是拿起桌上的《霜寒剑变式考》:“下午没讲成‘雪落’变式,现在有空,你把不懂的地方指给我,我讲给你听。”
季砚执抬起头,看着裴青玄认真的侧脸,突然笑了。笑得很轻,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偏执。
“好啊,师尊。”他凑过去,把剑放在桌角,翻开书册,指着其中一页,“这里的变式转圜,弟子总觉得力道不对,你教教我。”
裴青玄低下头,开始讲解剑招。指尖划过书页,声音清冽,像山涧的雪水。季砚执看着师尊的指尖,听着他的声音,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——
顾行舟不能留。
只有他消失了,师尊才会明白,谁才是唯一能留在他身边的人;只有他消失了,师尊的剑、师尊的关注,才会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,落在桌上的凝霜剑上,剑鞘的霜纹泛着冷光,像极了季砚执藏在眼底的、即将燎原的暗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