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许卿否

西域使臣捧着锦盒跪在丹陛上时，夜明珠的冷光穿透盒盖，瞬间压过了殿内宫灯的暖芒。

满殿朝臣皆起身赞叹，连小皇帝都探出半个身子，唯有裴青玄仍僵坐在原位——膝盖上那点属于萧烬寒的触感还没散去，像块烙铁焊在衣料上，让他连起身的动作都透着几分滞涩。

他刻意垂着眼，目光黏在桌案上的玉碟上，却听见身侧传来一声极轻的笑。

萧烬寒不知何时已收回了膝盖，却用手肘撑着桌沿，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，节奏与裴青玄慌乱的心跳莫名重合。

“殿下怎不看？”他忽然偏头，声音裹在殿内的赞叹声里，只有两人能听见，“夜明珠虽亮，可比不上苏小姐的舞姿？”

裴青玄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袖，锦缎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。他刚要开口，却见萧烬寒的手越过桌案，看似无意地拂过他面前的酒杯，指背擦过他的手背时，用力掐了下他的虎口。

那力道不重，却带着明确的警告，裴青玄倒抽一口冷气，抬眸时正撞进萧烬寒含笑的眼——那笑意没达眼底，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暗。

“摄政王说笑了。”他压着声音，语气里的温润掺了点咬牙的意味，“珍宝难得，自然该好好瞧瞧。”说着便强迫自己转头，望向丹陛上那盏被捧在使臣手中的夜明珠。

珠子在灯影下泛着莹白的光，可他眼里晃的，全是方才萧烬寒掐住他虎口时，眼底那抹势在必得的占有。

殿中忽然响起苏晚卿的声音，她站在女眷席前，轻声道：“此珠莹润通透，竟能映出人影，真是世间罕有。”

话音落时，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，裴青玄按原主人设，也该顺着话头赞一句，可他刚要动唇，手腕忽然被人从桌下攥住。

萧烬寒的手指扣着他的腕骨，指腹摩挲着他腕间的玉扣，动作带着近乎缠绵的力道，声音却冷得像冰：“殿下别急着开口。”

他俯身，唇几乎贴在裴青玄的耳廓上，热气让裴青玄的耳尖瞬间红透，“方才看苏小姐时，殿下的目光可是半点没分给旁人，怎么见了夜明珠，倒想起附和了？”

“摄政王松手。”裴青玄压低了声音，挣扎着要抽回手，却被萧烬寒攥得更紧。

桌下的拉扯隐秘而激烈，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，烫得他手腕发麻，连带着心口都泛起一阵莫名的慌。

这感觉太陌生，既不是原主残留的情绪，也不是任务带来的束缚，更像藏在灵魂深处的、连他自己都不懂的悸动。

就在这时，高座上的小皇帝忽然开口：“摄政王觉得此珠如何？”

萧烬寒应声松手，动作快得像从未碰过他，裴青玄立刻将手缩到桌下，指尖揉着被攥红的腕骨，耳尖还在发烫。

他听见萧烬寒起身，玄色衣袍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风，声音沉稳地传遍大殿：“珠虽难得，却不及边境安稳要紧。若能护得大靖无虞，比这十颗夜明珠更珍贵。”

这话答得滴水不漏，满殿朝臣纷纷附和，连小皇帝都点头称是。

可裴青玄却莫名想起方才朝议时，萧烬寒请战的模样——那时他也是这般站着，玄甲冷硬，语气坚定，可此刻桌下那只刚松开他手腕的手，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。

萧烬寒坐下时，故意用肩膀撞了下裴青玄的肩。“殿下听见了？”他偏头，眼底带着几分玩味，“比起盯着无关之人，多想想家国大事，才是殿下该做的。”

他顿了顿，指尖再次敲了敲桌面，“那兵书，本王已让人备好。等殿下想通了，随时来王府取。”

裴青玄没接话，只望着殿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。宫宴的乐声还在继续，可他心里的烦躁却越来越重。

萧烬寒的话像根线，一端攥在对方手里，另一端缠在他心上，哪怕他想逃，也被拉得步步受制。

又过了半个时辰，小皇帝起身离席，朝臣们也纷纷告退。裴青玄跟着人群往外走，刚踏出殿门，就见萧烬寒的贴身侍卫站在廊下，见他出来，立刻上前躬身：“四皇子，王爷说您今日似有心事，特让属下送您回府。”

裴青玄脚步一顿，转头望向殿内，萧烬寒正站在丹陛旁，隔着满殿宫灯望过来。

那人的目光穿过人群，精准地落在他身上，像在无声地宣告：就算离了宫宴，就算隔着王府与皇子府的距离，他也照样能把人牢牢攥在手里。

侍卫还在等着他的回应，裴青玄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翻涌，轻声道：“有劳侍卫了。”

转身往宫门外走时，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背影，像张无形的网，将他困在了这场名为“牵制”的拉扯里，无处可逃。

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，车轮声混着夜色里的桂花香，把裴青玄心头的烦躁压得沉了些。

刚到皇子府门口，就见管家候在门廊下，手里捧着个乌木箱子，见他下车，连忙上前：“殿下，方才摄政王府的人送来的，说是王爷嘱咐，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上。”

裴青玄脚步一顿，目光落在那箱子上——乌木纹理细腻，铜锁泛着冷光，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物件。

他喉结滚了滚，莫名想起宫宴上萧烬寒攥着他手腕的力道，指尖下意识摩挲了下腕间还未散尽的红痕，轻声道：“抬进书房。”

进了书房，他挥退下人，独自站在箱子前。

烛火跳动着映在铜锁上，他伸手拨开锁扣，箱盖“吱呀”一声打开——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兵书，书页边缘泛着旧黄，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。

最上面那本《孙子兵法》的封皮上，还沾着点淡淡的墨痕，像是有人批注时不小心蹭上的。

裴青玄伸手拿起那本书，指尖刚触到纸页，就发现扉页上有密密麻麻的批注。

字迹冷硬锋利，和萧烬寒平日的语气一样带着压迫感，却在“知己知彼，百战不殆”那句旁，添了一行小字：“对敌需狠，对己需慎，勿为旁骛乱心。”

他指尖顿住，莫名想起宫宴上萧烬寒凑在他耳边说“学点实在的”时的模样。

这人总喜欢用命令的语气，却在兵书批注里藏着细碎的叮嘱。

翻到书的最后一页时，一张素笺从纸页间滑落，飘落在烛火旁。

裴青玄弯腰捡起，就见上面是萧烬寒的字迹，墨色浓淡不均，像是写得极快，却又在末尾顿了顿：“兵书非束人之物，是护己之盾。”

“护己之盾”四个字，让裴青玄的指尖猛地收紧。

他想起朝议时士兵报信的慌张，想起萧烬寒请战时玄甲上的冷光，忽然懂了那句批注里的“对己需慎”——这人看似在逼他学兵书，实则是在告诉他，京中暗流汹涌，没有自保的本事，迟早会沦为他人的棋子。

可这份藏在命令里的牵挂，却让他更烦躁了。他把素笺按在桌案上，指腹摩挲着“萧烬寒”三个字。

耳尖又开始发烫——宫宴上被攥红的腕骨还在隐隐作痒，此刻素笺上的字迹仿佛有了温度，和那日萧烬寒掌心的灼热渐渐重合。

他明明该抗拒这份无处不在的掌控，该像对其他觊觎皇权的人一样防备萧烬寒，可此刻看着案头的兵书，看着素笺上的字迹，心里却泛起一阵连自己都不懂的悸动。

就像每个小世界里，他总会莫名被那个人吸引，哪怕失忆，哪怕人设束缚，灵魂深处的羁绊也会推着他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