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许卿否

五更的梆子声刚过，太极殿的龙涎香已漫过丹陛。裴青玄身着四爪蟒纹朝服，立在文官队列末位，指尖虚拢着朝笏，目光落在殿前的金砖上。

昨夜宫宴上，萧烬寒递来的那盏酒还带着余温，那人凑在他耳边说“四皇子若得闲，不如来王府看兵书”时，眼底的暗芒像极了暗处蛰伏的兽。

忽然，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打破了早朝的肃穆。一名士兵跌跌撞撞闯入，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污，发丝结着冰霜，显然是连夜从边关奔回。

他跪伏在丹陛之下，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：“启禀陛下！北蛮十万铁骑破了雁门关，三日内连克三城，边关告急！”

话音未落，朝堂瞬间炸开了锅。右相拄着拐杖往前踉跄两步，颤声说：“北蛮沉寂十年，怎会突然来犯？雁门关守将何在？”几位武将交头接耳，面色凝重——如今京中精锐多在南方平叛，边关兵力空虚，谁也没料到北蛮会选这个时候突袭。

裴青玄站在原地，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朝笏，原主残留的记忆里，北蛮曾在二十年前屠过他母妃的家乡，此刻心口竟泛起一阵莫名的闷痛。

就在众人慌乱无措时，站在武将首位的玄色身影动了。萧烬寒上前一步，玄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，他抬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，声音沉得像惊雷：“陛下，臣请战。”

满殿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——这位摄政王掌权三年，手段狠厉，却鲜少亲自领兵。

连高座上的小皇帝都愣了愣，攥着龙椅扶手问：“摄政王乃国之柱石，若离京，朝中事务……”

“臣已安排妥当。”萧烬寒打断皇帝的话，目光扫过殿内的朝臣，最后落在裴青玄身上。

他的眼神锐利如刀，却在触及裴青玄鬓角时，稍稍软了一瞬，随即又恢复了冷硬，“京中之事，可暂由三位辅政大臣协同处理；至于四皇子——”

他顿了顿，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，“臣离京前，已让人将兵书送进四皇子府，还望殿下勤加研习，莫负臣的‘教导’。”

裴青玄抬眸，正好撞进他的视线里。那目光里藏着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，有暴戾，有占有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。

他下意识地想避开，却被萧烬寒的目光牢牢锁住，仿佛在无声地宣告：哪怕领兵出征，也绝不会放开对他的牵制。

“臣今日便点兵出发，定在一月内收复失地，护大靖边境安宁。”萧烬寒不再看众人，转身对着龙椅行叩拜礼，玄甲碰撞的声响在殿内回荡。起身时，他又瞥了裴青玄一眼，那眼神像一根细针，轻轻刺在裴青玄的心口——明明是他要去奔赴沙场，却让留在京中的人，先乱了心绪。

待萧烬寒领旨离殿，裴青玄还站在原地。

殿外传来士兵集结的号角声，他望着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殿门处，忽然想起昨夜萧烬寒酒后说的话：“有些东西，就算隔着千里，本王也能牢牢抓在手里。”

那时他只当是摄政王的威胁，此刻却莫名懂了——萧烬寒自请领兵，或许不止为了边关，更是要以“守护家国”的名义，让他只能在京中等着，等着这人凯旋，也等着被这人继续“教导”。

……

辰时的日光刚漫过京城的城墙，朱雀大街已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
禁军列着整齐的队伍在前开道，甲叶碰撞声铿锵有力，扬起的尘土里裹着百姓的欢呼声，连风都带着几分肃杀又热烈的气息——萧烬寒要领兵出征了。

裴青玄站在皇子府的门楼上，指尖扶着冰凉的栏杆，目光越过人群，落在街心那匹神骏的乌骓马身上。

马上的人一身玄色铠甲，甲片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，肩甲上雕刻的黑龙纹路顺着动作微微起伏，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。

萧烬寒一手握着重剑剑柄，一手轻勒缰绳，乌骓马踏着碎步前行，马蹄落处，连尘土都似有了章法。

他本就生得俊朗，此刻玄甲加身，褪去了宫宴上的阴鸷与试探，只剩沙场将帅的凛冽气场。

沿街的百姓踮着脚喝彩，“摄政王威武”的喊声此起彼伏，更有不少深闺千金挤在阁楼窗边，红着脸把绣着花鸟的绢帕往街心抛。

绢帕落在马前、落在禁军的甲胄上，像纷飞的蝶，萧烬寒却连眼尾都没扫一下，目光平视着前方，仿佛这满街的热情与追捧，都不及他眼底半分波澜。

裴青玄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栏杆，指腹蹭过木头的纹路，心口竟泛起一阵莫名的闷。

他想起昨夜书房里那箱兵书，想起扉页上冷硬的批注，再看此刻马上那人的模样，忽然懂了萧烬寒批注里“护己之盾”的意思——这副能让百姓欢呼、让千金倾慕的玄甲，从来不是用来炫耀的装饰，是要挡在边关的风沙里，挡在北蛮的铁骑前的。

思绪百转间，萧烬寒的目光忽然越过人群，精准地落在了皇子府的门楼上。

隔着数十丈的距离，裴青玄竟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光——没有对百姓的温和，没有对千金的淡漠，只有那熟悉的、带着占有欲的暗芒，像在人群里寻了许久，终于锁定了目标。

乌骓马似是察觉到主人的停顿，嘶鸣一声停下了脚步。萧烬寒勒着缰绳，就那样在街心与他对视，周遭的欢呼声、绢帕飘落的簌簌声，仿佛都成了背景。

他忽然抬起手，不是挥手致意，而是屈起手指，轻轻叩了叩自己的肩甲——那是昨夜宫宴上，他撞过裴青玄肩膀的位置，是兵书里“勿为旁骛乱心”的注解，更是这人让他远离女主的警告。

可是任务必须完成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选择权，思至此，裴青玄避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，转身离开了。

箫烬寒周身气场骤然下降，刚扬起的唇角再没有一丝弧度，他眸光暗沉，勒转马头，乌骓马扬起前蹄，发出一声长嘶，载着他往城门方向行去。

玄色的身影渐渐远去，混入前方的军队里。

街面上的百姓还在追着军队欢呼，散落的绢帕被风吹得滚到路边，裴青玄却没再看一眼。

他转身回了府，脚步竟比来时沉了些——萧烬寒的叩肩动作、那道穿透人群的目光，像附了咒，和书房里的兵书、宫宴上的拉扯缠在一起，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滞涩。

刚进书房，就见书案上放着一枚崭新的玉佩，玉佩上刻着“玄”字，是萧烬寒的贴身侍卫一早送来的，说“王爷嘱咐，让四皇子贴身戴着，能护平安”。

裴青玄拿起玉佩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面，忽然想起萧烬寒临行前的目光，他的回避不会让箫烬寒善罢甘休，只会是他北伐归来的助兴词。

他必须得逞箫烬寒不在的时间里完成任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