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青玄指尖摩挲着兵书上“势者,非天予,乃自取”的批注,眼底的坚定渐次化为温和的算计。
萧烬寒是摄政王,掌着京中半数兵权与朝政,如今又领兵在外,看似离京,实则远程握着朝局的命脉——要登基,绕不开这人,与其被动受他牵制,不如主动凑上去,借他的势铺自己的路。
他转身唤来侍从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:“去取笔墨来,再找摄政王的贴身侍卫,说本王有要事请教,烦他将信递去边关。”
侍从应下退去,书案上很快铺好宣纸。裴青玄提笔时,手腕稳得没半分颤抖,墨汁落在纸上,晕开的字迹依旧是原主那般温润流畅,只是内容却藏着精准的分寸:“前日得摄政王所赠兵书,读至‘审时度势’篇,深觉其中谋略精妙,只恨本王愚钝,对‘借势破局’一节尚有不解。今京中因苏尚书一案暗流涌动,辅政大臣似有借北蛮战事排除异己之意,本王虽有心查探,却苦无门路。念及摄政王远在边关仍记挂京中,特修书请教,望王爷指点一二。”
信末未提半句“合作”,只以“请教”为名,既捧了萧烬寒,又点出京中隐患——他料定萧烬寒虽离京,却绝不会放任辅政大臣夺权,而自己这份“有心无力”的姿态,恰好能让萧烬寒觉得他“可塑”,愿意分给他几分助力。
信送出的第三日,萧烬寒的侍卫便深夜来访,带来一封回信与一本翻得更旧的兵书。
裴青玄屏退左右,独自拆开信封,萧烬寒的字迹冷硬如刀,落在纸上却带着清晰的指引:“辅政大臣党羽多在户部,苏尚书一案的弹劾奏折,恐与北蛮粮草账册有关。兵书末页夹着账册疑点,可寻大理寺少卿查证——此人是本王旧部,信得过。”
他翻到兵书末页,果然夹着一张泛黄的纸,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户部近年北蛮粮草的出入账,关键处被红笔圈出,标注着“账实不符”“签字伪造”的字样。
而那本旧兵书的空白处,新添了不少批注,除了政务指点,竟还有一句隐晦的叮嘱:“京中危险,玉佩贴身戴,勿轻信他人。”
裴青玄指尖捏着那张账册疑点纸,忽然想起袖袋里那枚刻着“玄”字的玉佩。
冰凉的玉面贴着掌心,竟透出几分暖意——萧烬寒的回信,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,又没明着插手,给足了他“自己查探”的空间,这份分寸,恰好合了他借势的心思。
他按照萧烬寒的指点,第二日便以“探望苏尚书”为由去了大理寺,避开禁军的耳目,单独见了大理寺少卿。
少卿见了他递去的红笔批注,二话不说便引他去了秘档库,翻出北蛮粮草的原始账册:“四皇子有所不知,这账册去年便有异动,只是摄政王离京前特意叮嘱,让属下暂不声张,候着合适的时机。如今您既来,便是时机到了。”
裴青玄看着账册上伪造的签字,眼底闪过一丝了然。萧烬寒早已知晓辅政大臣的小动作,却迟迟不动手,怕是在等一个能借他人之手清理门户的机会——而自己,恰好成了这个“他人”。
他没立刻声张,只让少卿暗中收集证据,转身回了府。当晚,他再次修书给萧烬寒,字里行间满是“受教”的恭敬:“承王爷指点,已寻得户部账册疑点,大理寺少卿正暗中查证。只是辅政大臣党羽众多,若贸然发难,恐打草惊蛇。本王愚见,可待王爷收复失地凯旋,借军心民心之势,一举清剿奸佞,不知王爷意下如何?”
这次他不再藏着掖着,直接点出“借凯旋之势”,将自己的计划与萧烬寒的利益绑在一起——萧烬寒凯旋归来,本就需要一场“清君侧”的戏码巩固权势,而自己主动提出配合,既能让他省去布局的麻烦,又能让他觉得自己是“自己人”。
信送出不过两日,侍卫便带来了萧烬寒的口信:“王爷说,四皇子心思通透,此事便按您的意思办。另,王爷已让人送回一批北蛮俘虏,明日便押解进京,可借‘审讯俘虏’之名,将账册疑点公之于众,引辅政大臣自乱阵脚。”
裴青玄闻言,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。萧烬寒果然上了钩,不仅应了他的计划,还主动送来了“东风”——北蛮俘虏进京,既能坐实辅政大臣“通敌”的嫌疑,又能让自己借着“审俘虏”的由头,在朝堂上崭露头角。
第二日,北蛮俘虏押解进京的消息传遍京城。
早朝时,龙椅上的皇帝鬓发斑白,眉眼间堆着化不开的疲惫,龙袍的褶皱里都透着老态,他歪歪斜斜靠着扶手,连抬手的力气都似有若无——自三年前染了场风寒,这位皇帝便日渐倦怠,如今更是连朝会都懒得细看,全凭辅政大臣与摄政王打理。
裴青玄适时出列,躬身请命:“北蛮铁骑突袭雁门关,恐与京中有人里应外合有关。臣弟愿主持审讯俘虏,若能查出通敌证据,也好还苏尚书清白,更能为摄政王扫清后顾之忧,替陛下分扰。”
辅政大臣闻言脸色骤变,忙踉跄着出列,指着裴青玄反驳:“四皇子素来闲散,从未经手过军政要务,恐难当此任!陛下,此事关乎国体,万万不可轻托!”
他话音落了许久,龙椅上的皇帝才缓缓抬眼,浑浊的目光扫过殿中,却没聚焦在任何人身上,只沙哑着嗓子问:“账册……真有问题?”
裴青玄不慌不忙,从袖中取出账册疑点纸,上前两步递到内侍手中,语气依旧温润,却带着穿透殿宇的清晰:“臣弟不敢妄言,前日偶得户部粮草账册,发现北蛮战事前后,数十万石粮草去向不明,签字更是与存档笔迹不符。若不彻查,恐寒了边关将士的心,也辱没了陛下的江山。”
内侍将纸呈到皇帝面前,皇帝眯着眼看了半晌,忽然烦躁地挥挥手:“查!查清楚……别再来烦朕。”
就在这时,大理寺少卿捧着原始账册与笔迹比对图出列,高声道:“启禀陛下!臣已查证,账册签字确系伪造,且与辅政大臣府中幕僚的字迹分毫不差!更有北蛮俘虏供词,称曾与府中亲信私下接触,商议粮草接应之事!”
满朝哗然,辅政大臣双腿一软,直直跪坐在地,哭喊着“冤枉”。可龙椅上的皇帝早已闭了眼,靠在扶手上似是睡了过去,连一句问话都懒得说。
剩余两位辅政大臣面面相觑,谁都不敢出头——他们太清楚这位皇帝的心思,如今朝政本就半握在摄政王手中,四皇子又拿着实打实的证据,此刻插手,不过是引火烧身。
禁军上前押人时,铁链拖地的声响惊醒了皇帝,他睁眼瞥了一眼,只含糊道:“拖下去……交给摄政王处置。”说罢便摆了摆手,示意内侍扶他退朝,自始至终,没再看裴青玄一眼,仿佛这场朝堂风波,不过是扰他清梦的蚊虫。
裴青玄站在殿中,接受着朝臣们各异的目光——有忌惮,有讨好,还有隐晦的试探。
他眼底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,只有袖袋里两枚玉佩相触的冰凉,提醒着他这场胜利的关键:老皇帝无心朝政,萧烬寒掌着实权,而自己,正踩着这两方的缝隙,一步步往那最高处爬。
退朝后,萧烬寒的侍卫如期而至,递来一枚刻着“烬”字的玉佩,与他贴身的“玄”字佩样式无二。“王爷说,四皇子今日替京中除了大患,这对玉佩是早年寻匠人所制,合则稳,分则乱。”
侍卫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王爷还说,待他凯旋,便与四皇子一同,给这大靖换个新气象。”
裴青玄接过玉佩,指尖摩挲着“烬”字的纹路,忽然笑了。萧烬寒这话,是试探,也是邀约——他或许猜到了自己的野心,却仍愿将他视作“同路人”。
而这于他而言,恰好是最省力的路:借着摄政王的势,稳扎稳打,等老皇帝彻底放权那日,便是他登基之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