妖族之行（中）

谢临洲接住飞回的残镜，指尖摩挲着锈蚀的边缘，眼底笑意渐深：“楮墨大人，喝茶”楮墨望着石桌上那盏刚沏好的碧螺春，茶汤泛着淡淡的绿意，热气袅袅缠上谢临洲的指尖。他没动，只垂眸看那半块假镜被谢临洲随手搁在茶盘边，铜锈蹭脏了莹白的瓷面，倒像是幅突兀的画。

谢临洲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，赤羽发冠的流苏扫过桌面，带起细碎的风，“我寻了三百年，才在昆仑墟深处找到同款茶树，移栽到妖族禁地，每日卯时亲自去接露水。楮墨的指尖在石凳边缘蜷缩了一下。晨露沏茶……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。那时他总爱在天工阁的露台上摆张竹桌，看晨曦漫过铸剑台的纹路，而那只刚化形的小狐狸就蹲在对面，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茶碗，学着他的样子小口抿，结果被茶水烫得直吐舌头，却梗着脖子不肯承认。

“费心了。”他端起茶盏，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，竟有些烫。茶汤入喉，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，与记忆里的滋味分毫不差，只是当年陪他喝茶的小狐狸现在连踪迹都寻不到，楮墨放下茶盏时，指腹还残留着瓷壁的余温。他抬眼看向谢临洲，月光正落在对方赤羽发冠的尖角上，泛着冷冽的光，倒让他想起那只小狐狸总爱偷叼他铸剑时用的红绒线，缠在自己毛茸茸的尾巴上，跑起来像拖着团跳动的火焰。

“大人似乎有心事。”谢临洲执起茶壶，又给楮墨续了半盏，碧色茶汤注入时，泛起细密的涟漪，“是这茶不合口味？”

“不。”楮墨的目光从谢临洲发冠上移开，落回那盏新续的茶上。热气氤氲了他的眼睫，将眼底翻涌的情绪藏得严实，“只是这茶太像当年的味道，倒让人恍惚，以为……以为有些事从未变过。”

谢临洲执壶的手顿了顿，壶嘴悬在茶盏上方，一滴碧色茶汤坠落在瓷面上，晕开一小圈湿痕。他抬眼时，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月光，竟有几分当年小狐狸眼巴巴望着他的模样

“可否劳烦妖王帮我找一只妖兽”楮墨的声音带着些恳求，“不知楮墨仙君要找什么样的”谢临洲双眸盯着他。楮墨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叩了叩，釉色莹白的瓷面被他按出一点浅淡的指痕。月光漫过石桌，将他垂落的眼睫拓在眼下，投出一小片青灰的阴影。

“是只狐狸。”他声音压得很低，像怕惊扰了什么，“三百年前在天工阁待过，毛色赤如流火，化形时总爱偷穿我的旧衣，袖口能拖到地上。”

谢临洲执壶的手忽然稳了，碧色茶汤顺着壶嘴稳稳注入盏中，涟漪层层荡开又平复。他垂眸看着茶汤里晃动的月影，琥珀色的眸子被水光映得愈发透亮，倒真像极了当年那只被雨水打湿了皮毛，缩在他袖管里睁着湿漉漉眼睛的小狐狸。

“狐狸？”他尾音微扬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壶冰凉的壶柄，“妖族里赤色皮毛的狐狸不算少，仙君可有别的特征？”

楮墨沉默片刻，指尖蜷起，像是摸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。“他左后爪有块月牙形的白毛，是当年偷衔我炉里的火符被烫出来的。还有……”他顿了顿，喉结轻轻滚动，“他总爱抢我案上的朱砂，在宣纸上踩出一串小脚印，说要给我留个念想。”

说到最后几个字时，他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卷走。石桌上的残镜忽然被风吹得晃了晃，铜锈摩擦瓷面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倒像是谁在暗处轻轻抽了口气。

谢临洲忽然笑了，赤羽发冠的流苏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扫过茶盏，带起的风将茶汤上的热气搅得七零八落。“巧了。”他抬眼时，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的月光忽然碎了，漾出些微不可查的暖意，“昨日巡山时，我在禁地的茶树下捡着块朱砂印，倒像是谁的爪印拓在泥里，形状……正像月牙。”

楮墨猛地抬头，眼底翻涌的情绪再也藏不住，像被搅碎的星光落了满眸。“在哪？”他声音发紧，指尖几乎要掐进石凳的木纹里。

谢临洲却没立刻回答，只是执起那半块残镜，用袖口细细擦去瓷面上的铜锈。锈蚀的边缘在他掌心硌出浅浅的红痕，他却像是毫不在意，慢悠悠道：“那狐狸狡猾得很，见了我就跑，只丢下块沾着朱砂的皮毛。仙君若不嫌弃，不如……陪我再喝盏茶？等天亮了，我亲自带你去寻。”

他将续满的茶盏推过去，赤羽发冠的尖角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，竟与记忆里那团拖着火焰似的尾巴重合在一起。楮墨望着茶盏里晃动的月影，忽然觉得，这三百年的等待，或许就要有个答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