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公公在前引路,脚步无声。付冷月紧随其后,目光快速扫过四周。长廊两侧不时有紧闭的房门,门上挂着“案牍”、“库房”等木牌。偶尔有身着皂衣的胥吏或神色冷峻的衙役匆匆走过,见到高公公都躬身避让,目光在付冷月身上短暂停留,带着惊异与探究。
越往里走,空气似乎越发滞重。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、似痛苦又似绝望的哀嚎声,间或有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,令人毛骨悚然。
终于,高公公在一扇厚重的、雕刻着狴犴兽首的乌木大门前停下。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明亮的烛光和一股更浓重的、混合着血腥与药味的凛冽气息。
“殿下,付姑娘到了。” 高公公在门外躬身禀报。
“进。” 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从门内传出,正是萧长声。
高公公轻轻推开沉重的木门,侧身示意付冷月进去。
付冷月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,抬步走了进去。
门内是一间宽敞的厅堂,应是主审官临时理事之处。陈设简单,只有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公案,几把圈椅,靠墙立着几排高大的卷宗架,上面堆满了案卷。烛火通明,将堂内照得亮如白昼,也驱散了几分外面的阴森感。
然而,堂内的景象却让付冷月瞳孔骤然一缩!
公案后,萧长声并未坐着。他背对着门口,负手而立,身姿挺拔如标枪。玄色亲王常服上,用金线绣着的四爪金龙在烛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。他面前几步远的地上,跪伏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!那人穿着囚服,已被打得不成人形,双手被反剪捆缚,头深深埋在地上,身体因剧痛而不住地抽搐,身下洇开一小滩暗红的血污。浓重的血腥味正是来源于此。
两名膀大腰圆、赤裸着半边臂膀、手持浸水牛皮鞭的行刑衙役肃立两旁,如同两尊煞神。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恐惧。
萧长声缓缓转过身。烛光映亮了他的侧脸,依旧是那般俊美无俦,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,那双深邃的凤眸此刻更是冷冽如极地玄冰,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。他目光落在付冷月身上,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探针,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。
“付姑娘,”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,却比外面呼啸的北风更冷,“大理寺诏狱,滋味如何?”
付冷月强忍住胃里的翻腾和转身欲逃的冲动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。她挺直背脊,迎上萧长声冰冷审视的目光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:“殿下雷霆手段,震慑宵小,冷月今日……见识了。”
萧长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毫无温度的弧度,似嘲非嘲。他踱步至公案后坐下,姿态从容,仿佛刚才那血腥一幕只是寻常风景。“说吧,何事惊动付姑娘亲临这污秽之地?”
付冷月定了定神,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、用火漆封好的几页纸和一本薄薄的账册。她没有立刻呈上,而是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囚犯和两旁凶神恶煞的衙役。
萧长声会意,眼皮也未抬,只淡淡吩咐:“带下去。”
“是!” 衙役立刻应声,动作麻利地将地上的人犯如同拖死狗般拖了出去,高公公也悄然退出,并带上了沉重的木门。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付冷月这才上前几步,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宽大的紫檀木公案上,推向萧长声:“殿下要查的军粮案关键缺口,或许在此。”
萧长声垂眸,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几页纸,拆开火漆。他看得很快,眼神锐利如鹰隼,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——关于王百万的发迹史、其惯用的以次充好手段、与永丰仓赵主事往来的隐秘路径推测、以及几条指向性极强的、从“清韵斋”特殊渠道获取的走账痕迹。那本薄账册更是记录了数笔看似正常、实则暗藏猫腻的粮款往来。
他的目光在“王百万”、“赵主事”以及账册上几个特殊的数字标记上停留片刻,眼神微凝,随即抬眼看向付冷月,眸中寒冰未消,却多了一丝深沉的探究:“付姑娘好本事。
这些线索,便是刑部和大理寺最老道的暗探,也未必能如此快、如此准地挖出来。付家……果然深藏不露。”
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敲打。
付冷月坦然回视:“付家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。北境将士浴血卫国,竟有人敢在他们口中夺食,此等蠹虫,人人得而诛之。冷月不过略尽绵力,不敢居功。”
“绵力?” 萧长声身体微微后仰,靠在椅背上,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光滑的案面,发出笃笃的轻响。烛光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让他的神情愈发莫测。
“付姑娘冒着流言蜚语,亲闯大理寺诏狱,只为送上这份‘绵力’?本王倒想知道,付姑娘如此煞费苦心,究竟想要什么?”
他的目光如同实质,紧紧锁住她,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。
付冷月心头一紧,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。她迎着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,不退反进,上前一步,双手撑在冰冷的紫檀木案几边缘,微微俯身,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烛光跳跃在她明丽的眉眼间,映亮了她眼中毫不掩饰的、如同火焰般燃烧的野心和……挑战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