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再次沉浮,每一次试图清醒都如同在冰冷的泥沼中挣扎。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似乎稍稍缓和,不再是撕心裂肺的凌迟,而是化为一种沉重而黏腻的钝痛,沉沉地压在每一寸骨头上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血腥气。浓烈的药味依旧霸道地充斥着他的鼻腔,与岩石的土腥、血液的锈味混杂在一起,令人窒息。
苏庆凌猛地吸了一口气,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,再次睁开了眼睛。
依旧是昏暗的岩窟穹顶,依旧是身下粗糙冰冷的兽皮。但这一次,感知稍微清晰了些。胸腹间那道最深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灼热的钝痛,表皮上那种诡异的烙印感却更加清晰了,像一块烧红的铁片隔着皮肤贴在骨头上,带着持续不断的、令人心悸的微热。
他艰难地转动眼珠,视线扫过石窟。洞口的光线似乎比之前亮了一些,可能是外面天色转明。洞内空无一人,只有水滴落在石洼里的单调声响,衬得这里愈发死寂,如同巨大的石棺。
那个恶魔……不在。
这个念头刚一升起,一股混杂着虚弱和更强烈屈辱的怒火便猛地窜了上来!他苏庆凌,竟然沦落到要靠那个背叛者的施舍才能苟延残喘?甚至……还被他打下了那种屈辱的烙印!
烙印!
苏庆凌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急促,他几乎是凭着本能,用尽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,再次颤抖着抬起手,狠狠撕扯向胸腹的伤口附近!他要撕掉它!哪怕扯掉一块皮肉,也要把这个耻辱的印记彻底抹除!
“呃!”指尖刚触碰到绷带的边缘,一股钻心的剧痛便从伤口深处炸开,眼前一黑,手无力地垂落,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床上。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,他急促地喘息着,如同濒死的鱼,连动一下手指都成了奢望。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,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。不仅无法反抗,甚至连自我毁灭都做不到……
就在这时,那道熟悉到令人骨髓发冷的脚步声,再次由远及近,清晰地踏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。
苏庆凌的身体瞬间绷紧,如同拉满的弓弦。他猛地闭上眼,强迫自己压下急促的喘息,将脸死死埋在粗糙的兽皮里,只留下一个抗拒到极致的、紧绷僵硬的背影对着洞口的方向。他不想再看到那张脸,不想再承受那种如同审视物品般的冰冷目光!
脚步声在石床边停下。
云谏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寒流,瞬间笼罩了这片狭小的空间。他没有说话,苏庆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,如同实质的探针,冰冷地扫过他因疼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后背,扫过他紧紧攥起、指节泛白的手。
死寂在洞窟中蔓延,只有苏庆凌压抑的、粗重的呼吸声,以及水滴落下的回音。
不知过了多久,苏庆凌感觉到一个微凉的物体抵上了他干裂的唇。是水。一股清冽的气息钻入鼻腔,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……某种灵植的清甜?与之前那碗苦涩的药汁截然不同。
他本能地抗拒,紧闭着唇,身体绷得更紧。
“喝水。”云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依旧是命令式,但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丝绝对的冰冷,多了一点……不容置疑的强硬?或者,是苏庆凌的错觉?
苏庆凌一动不动,如同僵硬的石块。
下颌再次被冰冷的手指捏住,力道却比上次似乎轻了一些。那强硬的力道不容抗拒地迫使他微微侧过脸,张开了嘴。清冽的水流温柔地、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灌了进来。
这一次,没有呛咳。甘甜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,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和舒缓。他几乎是贪婪地、下意识地吞咽着,身体的极度干渴压倒了残存的屈辱意志。水流滋润了干涸的经脉,甚至让那无处不在的沉重钝痛都似乎减轻了一丝丝。
直到碗里的水几乎见底,那捏着他下颌的手指才松开。
苏庆凌急促地喘息了几下,唇上残留的水迹让他苍白的唇瓣恢复了一丝血色。他依旧闭着眼,不肯看云谏一眼,但身体却因为这水的滋养,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微弱的力气。
云谏似乎也没有让他睁眼的打算。他放下石碗,目光落在苏庆凌胸腹间那道伤口上,确切地说,是落在伤口上方那枚暗红色的、散发着微弱血光的诡异烙印上。
他的指尖,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,轻轻拂过那烙印的边缘。
“唔!”苏庆凌身体猛地一颤,如同被毒蛇舔舐!那烙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诡异的灼热感,瞬间传遍四肢百骸!他再也忍不住,猛地睁开眼,充血的眼眸死死瞪向云谏,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屈辱的质问。
云谏却在他睁眼的瞬间,已然收回了手。他的目光平静无波,仿佛刚才那轻拂的动作只是检查伤势。然而,苏庆凌却敏锐地捕捉到,在收回手的刹那,云谏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,快得如同幻觉。
“安分些。”云谏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,甚至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,“它现在和你血脉相连,强行剥离,只会让你死得更快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苏庆凌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,转身走向洞窟深处一片更深的阴影里,似乎在那里盘膝坐下,陷入了某种静默的状态。但那无形的压迫感,却如同蛛网般笼罩着整个洞窟,无处不在。
苏庆凌的心沉到了谷底。血脉相连?死得更快?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?!
他死死盯着阴影中那道模糊的玄色轮廓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然而,就在这极致的恨意和屈辱之中,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,如同冰冷的毒刺,猛地刺入脑海——
水……那清冽甘甜、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水……还有那轻拂烙印时,对方指尖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微颤……
难道……那水……也和云谏有关?他……在消耗自身的力量?
这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,立刻被更强烈的恨意和屈辱感狠狠碾碎。不!绝不可能!这恶魔只是在玩弄他!就像猫玩弄爪下的老鼠!给他水,不过是为了让他保持清醒,承受更多的折磨!
他闭上眼,强迫自己不去想,不去看,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对抗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煎熬上。
就在这死寂的煎熬中,时间一点点流逝。洞外,天色似乎又暗沉下来。
突然!
阴影中静坐的云谏,猛地睁开了眼睛!
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,瞬间爆射出两道冰冷锐利、如同实质寒刃的光芒!他周身那一直内敛到近乎虚无的气息,骤然变得凛冽如极地罡风,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!
苏庆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心脏骤停!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,却被剧痛狠狠压了回去,只能惊疑不定地看向那片阴影。
云谏的目光,如同穿透了厚重的山岩,死死钉在洞窟入口的方向。他的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,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斧刻。
追来了。
比他预想的……更快!
与此同时,距离这座荒山隐蔽洞口不足五里的密林中。
主角团三人正循着一道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执拗的血色光痕艰难前行。那光痕如同活物般在地上蜿蜒,指向山洞的方向,正是赵莽以苏庆凌那滴残血为引施展的追踪秘法——“血缚丝”。
赵莽走在最前,他赤着上身,露出虬结的肌肉,古铜色的皮肤上赫然用鲜血画满了繁复诡异的符文!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,散发出猩红的光芒,与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充血的双眼相呼应,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。他每一步踏出,脚下的泥土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灼烧,留下一个浅浅的焦痕。维持这追踪秘法显然对他负担极大,汗水混着血水不断从他身上淌下,但他眼中的恨意和疯狂却燃烧得更加炽烈。
“快!那叛徒的气息……还有魔头的血腥味……就在前面那座山!”赵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亢奋,“血缚丝越来越亮了!他们就在山洞里!跑不了!”
他身后的女修脸色苍白,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。她紧盯着前方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的荒山,眼神锐利如电:“云谏实力深不可测,不可力敌!张师弟,准备‘锁灵网’!”
被唤作张师弟的修士闻言,立刻从背后的行囊中取出一张闪烁着暗金色流光的细密大网。那网不知由何种材质织成,甫一取出,便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、禁锢灵力的波动。他双手快速结印,口中念念有词,一道道灵力注入网中,暗金色的流光愈发璀璨,将周围的树林都映照得一片诡异。
“师姐放心!”张师弟咬牙道,眼中同样燃烧着恨意,“这‘锁灵网’乃宗门至宝,专克灵力运转!只要网住那叛徒片刻,便是他有三头六臂也……”
他的话戛然而止。
因为走在最前面的赵莽,猛地停下了脚步,如同被钉在了原地。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——在荒山底部,一片被茂密藤蔓半掩的地方,赫然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!
那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,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。而赵莽手中牵引的那道血色光痕,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,正疯狂地、笔直地朝着那洞口延伸而去!
找到了!
“就是那里!”赵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,如同野兽锁定猎物时的咆哮,带着血腥的兴奋和刻骨的仇恨。他布满血符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,周身萦绕的血光骤然暴涨!
女修眼中精光爆射,手中长剑嗡鸣,瞬间出鞘半寸,森寒的剑气割裂空气:“结阵!锁灵网准备!今日定要……”
她的话语同样被硬生生截断。
一股冰冷到极致、浩瀚到令人绝望的气息,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骤然苏醒,带着碾压一切的恐怖威压,毫无征兆地从那黑黢黢的山洞深处轰然爆发!
那气息瞬间席卷了整片山林!狂风乍起,卷起漫天落叶!林中所有的虫鸣鸟叫瞬间死寂!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、无法抗拒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洞外三人的心脏!
赵莽身上的血符光芒剧烈闪烁,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,他闷哼一声,嘴角溢出一丝鲜血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!
女修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哀鸣般的震颤,出鞘的半寸剑身竟硬生生被那股无形的威压逼了回去!她脸色煞白,握剑的手剧烈颤抖。
张师弟更是双腿一软,险些瘫倒在地,手中那张暗金色的“锁灵网”光芒剧烈波动,几乎要脱手飞出!
在那股仿佛能冻结灵魂、碾碎山岳的恐怖威压中心,在那片被藤蔓半掩的、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暗洞口。
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,如同从亘古黑暗中走出的魔神,悄无声息地立在了那里。
无声,无息。
却仿佛将整座荒山、整片天地都踏在了脚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