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出来。该走了。”
冰冷的命令砸在幽寂的冰窟里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，如同鞭子抽打在苏庆凌几乎冻结的神魂上。云谏的身影已然转向出口，玄色衣袍拂过冰冷的地面，没有丝毫停留的打算。
然而，苏庆凌却像被钉死在了那潭冰髓寒水之中。
寒意依旧刺骨，却远不及他心中翻腾的那场滔天巨浪。他僵跪在水中，浑身湿透，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，滴落着冰蓝色的水珠。他一动不动，只有那双充血的眼睛，如同濒死的困兽，死死锁着云谏即将消失在冰洞口的背影。
不是绝望，不是屈辱，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、摇摇欲坠的探究和恐惧。
那个雪夜的记忆碎片，带着火灵石粗糙温暖的触感，和少年颈侧那一小片模糊的、冰蓝色的痕迹，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，越来越清晰，越来越咄咄逼人！
不可能……怎么可能是他？！
那个沉默寡言、同样受尽白眼、却会偷偷塞给他一颗火灵石的少年，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冰冷强大、视他如草芥、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云谏？！
可那双眼睛……那份沉默下的某种特质……还有那冰蓝色的……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被命运嘲弄的冰寒，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。他必须确认！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，哪怕确认的结果是更深的绝望！
就在云谏的身影即将完全没入冰洞阴影的前一刹那——
“等……一下！”
苏庆凌猛地开口，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被砂纸磨过，每一个字都带着豁出一切的颤抖和艰难。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，挣扎着想要从寒水中站起，却因为虚弱和冰水的阻滞，身体猛地向前一倾，险些再次栽倒水中，只能徒劳地用手撑住冰冷滑腻的潭边。
云谏的脚步，顿住了。
他停在冰洞的阴影里，没有立刻回头。玄色的背影在幽蓝的冰窟中显得格外挺拔，也格外冷漠，仿佛一尊骤然定格的魔神雕像。
冰窟里陷入了另一种死寂。只有幽潭水波晃动的细微声响，和苏庆凌粗重压抑的、带着水音的喘息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，每一息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紧绷。
终于，云谏极其缓慢地……转过了身。
他的动作很慢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感，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抵抗着某种无形的阻力。当他完全转过身，面对苏庆凌时，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，依旧没有任何表情。
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，如同两口冻结万年的寒潭，沉沉地落在苏庆凌身上。那目光锐利如冰锥，似乎能轻易穿透他所有的狼狈和挣扎，直抵他灵魂最深处的惊疑与妄念。
“说。”
一个字，冰冷平淡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，却像一块巨石砸在苏庆凌的心口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苏庆凌撑在潭边的手指用力到泛白，指甲几乎要抠进冰层里。他抬起头，湿漉漉的睫毛颤抖着，努力想要看清阴影中云谏的表情，尤其是……他的颈侧。
但光线昏暗，距离也有些远，玄色的衣领更是将脖颈遮得严实。
他张了张嘴，喉咙干涩发紧，那个荒谬的问题在舌尖翻滚，却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封住，怎么也问不出口。
难道要直接问：你是不是当年那个给我火灵石的少年？你颈侧是不是有块冰蓝色的胎记？
若是不是……这无异于自取其辱，甚至会招致更可怕的惩罚。
若是……若是……
苏庆凌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，一种巨大的、混合着恐惧和某种无法言喻的酸楚的情绪，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他的迟疑和剧烈波动的情绪，显然没有逃过云谏的眼睛。
云谏的眸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，极细微，如同冰面上掠过的一丝微光，快得让人无法捕捉。他向前迈了一步，从冰洞的阴影里走了出来，步入了冰窟稍亮些的区域。
这一步，似乎拉近了某种无形的距离，也带来了更沉重的压迫感。
“你想问什么？”云谏的声音再次响起，依旧平稳，却似乎比刚才更冷了几分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、令人心悸的穿透力，“问我是谁？还是问……我为何如此待你？”
他的目光如同实质，落在苏庆凌惨白失措的脸上，仿佛早已看穿了他心中所有混乱的猜测和不敢宣之于口的疑问。
苏庆凌被他看得浑身发冷，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锐利得过分的视线，却又强迫自己迎上去，目光不由自主地、死死地盯向他的脖颈——那被玄色衣领包裹得一丝不苟的地方。
似乎……好像……那衣领之下，靠近锁骨的位置，轮廓是有些……异样？
就在他心神激荡，试图看得更真切些的瞬间——
云谏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手，指尖凝聚起一点幽蓝的寒芒，对着侧面的冰壁随意一弹！
咻！
寒芒没入冰壁，发出一声轻响。
几乎同时，那面冰壁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引动，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，整个冰窟都随之轻微震动起来！顶上一些细小的冰棱簌簌落下，砸在水潭和冰面上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。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断了苏庆凌所有的思绪和窥探！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，惊疑不定地看向那面嗡鸣的冰壁。
“这里的冰层不稳定。”云谏收回手，语气平淡地解释，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庆凌身上，那深邃的眸子里，冰冷依旧，却似乎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。
一种极其隐晦的、仿佛被强行压制下去的……躁动？或者说……警告？
“旧事无甚可提。”云谏看着他，声音低沉下去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，“无论你想起什么，或者自以为猜到了什么。”
他微微停顿，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，清晰而寒冷。
“记住你现在的身份。”
“记住是谁给了你这条命。”
“记住你该做什么，不该做什么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给苏庆凌任何开口的机会，甚至不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、满心疑窦的模样，径直转身，再次走向冰洞出口。
“跟上。”
这一次，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决绝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和对话，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。
苏庆凌僵在原地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凉透了。
云谏没有承认，但……也没有否认。
他只是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，打断了他的窥探，然后用冰冷的警告，将他重新推回“财产”的位置上。
旧事无甚可提……
无论你想起什么……
记住你现在的身份……
每一句话，都像是在刻意回避，又像是在默认了什么。
苏庆凌看着那道毫不犹豫没入冰洞黑暗中的玄色背影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，窒息般的难受。
他挣扎着，最终还是一步步挪出水潭。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他，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了。他拖着麻木冰冷的身体，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，踉跄地跟了上去。
脑海里，只剩下云谏那双深不见底的、仿佛藏着无尽寒冰与……秘密的眼睛。
还有那句冰冷的警告，和那似乎欲盖弥彰的打断。
一个念头，如同疯长的野草，再也无法遏制地在他心中疯狂蔓延——
他，一定认识他。
在很久很久以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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