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洞幽深,蜿蜒向下。每一步都踏在万年不化的坚冰之上,寒气透过靴底,针砭般刺入骨髓。苏庆凌踉跄地跟在云谏身后,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已被一种更深沉的麻木取代,唯有胸口那枚烙印,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微弱灼热,像一颗埋藏在冰原下的火种,不甘地证明着某种链接的存在。
他的目光,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,死死胶着在前方那道玄色背影上。不再是单纯的恨意或恐惧,而是混杂了太多无法厘清的惊疑、探究,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荒谬的悸动。
旧事无甚可提?
那双眼睛……那片冰蓝色的……
思绪如同缠乱的蛛网,越挣扎,缚得越紧。
前方的云谏,步伐稳定依旧,仿佛刚才冰窟中那段短暂的、暗流汹涌的对话从未发生。但他的沉默,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宣示,比任何否认或承认都更令人心悸。
冰洞终于到了尽头。
眼前豁然开朗,却又瞬间被更加浓郁的、几乎凝成实质的极寒煞气所充斥,压迫得人喘不过气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冰腔,远比之前的冰窟广阔无数倍。穹顶高悬,倒挂着无数巨大的、幽蓝剔透的冰棱,如同巨兽的獠牙。冰腔中央,是一片浩瀚无垠的、漆黑的寒潭!
潭水漆黑如墨,深不见底,表面没有一丝涟漪,仿佛一块巨大的、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琉璃。浓郁的、肉眼可见的白色寒煞如同活物般,从潭水中源源不断地升腾而起,在冰腔内缓缓流淌,所过之处,连空气都发出被冻结的细微咔嚓声。
这里的气息,比之前的寒渊边缘更加古老、更加死寂、更加令人神魂战栗!仿佛是一切寒冷的源头,是万物终结的归墟之地。
云谏在寒潭边缘停下脚步。玄色的身影立于无边的漆黑之前,显得愈发渺小,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仿佛能与这片绝地分庭抗礼的沉寂力量。
他凝视着那片死寂的黑潭,眸光深邃,似乎在衡量着什么,计算着距离。片刻后,他抬起手,指向寒潭靠近中央的某个方向。
“那里的冰煞最为精纯,也最…‘安静’。”他开口,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冰腔内回荡,显得格外清晰冰冷,“你需要潜入深处,引潭底冰煞入体,配合烙印,彻底化去那些污秽。”
潜入深处?引煞入体?
苏庆凌看着那片散发着绝对死亡气息的黑潭,心脏像是被冰手攥紧,几乎停止了跳动。仅仅是站在边缘,那潭水中弥漫出的寒意就让他本源颤抖,若是潜入深处……那和自杀有何区别?!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声音干涩得厉害,“做不到……”
这不是抗拒,而是基于绝对实力差距的、绝望的认知。
云谏终于侧过头,看了他一眼。那目光依旧冰冷,却似乎并未质疑他的判断。
“我会送你过去。”他淡淡道,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“并以魂力护住你心脉,指引你引煞。但能否撑住,能否最终炼化,看你自己的造化。”
看造化?
苏庆凌心中一片冰冷。所谓的造化,在这绝地之中,不过是死亡的另一种说法。
云谏不再多言。他伸出手,一股无形的力量再次包裹住苏庆凌,将他带到寒潭边缘,距离那漆黑的死水仅一步之遥。浓郁的寒煞扑面而来,瞬间在他睫毛和发梢凝结出白色的冰霜。
“准备好了?”云谏的声音近在咫尺,冰冷的气息拂过苏庆凌的耳廓。
苏庆凌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那足以冻裂肺腑的寒气,绝望地点了点头。
就在云谏即将发力将他送入寒潭的刹那——
【……不能再深了……他的本源……承受不住……】
一个极其模糊、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,如同风中残烛,毫无征兆地、再次通过那灵魂烙印的链接,直接撞入了苏庆凌的意识深处!
苏庆凌猛地睁开眼,瞳孔骤缩!
这是……云谏的声音?!他在想什么?!他在担心……我的本源承受不住?!
这个念头如同惊雷,炸得他头脑一片空白!
几乎同时,他感觉到那包裹着自己的无形力量,几不可查地……停顿了一瞬。极其细微的迟疑,若非通过烙印那诡异的链接,他根本不可能察觉!
云谏……在犹豫?
为什么?!
苏庆凌猛地转过头,想要从云谏脸上看出丝毫端倪。
但云谏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,依旧是那片万年不化的冰封。只有那双近在咫尺的、深不见底的眸子,极其短暂地、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——那里面似乎有一闪而逝的挣扎,有某种被强行压制的评估,还有……一丝极其隐晦的、几乎无法捕捉的……烦躁?
是因为这任务的危险?还是因为……别的?
【……必须一试……否则前功尽弃……】又一个模糊的意念碎片,冰冷而决绝。
下一秒,那股包裹着苏庆凌的力量不再迟疑,猛地将他向前一推!
噗通!
冰冷的、绝对死寂的漆黑瞬间吞没了苏庆凌!
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被剥夺!极致的寒冷如同亿万把钝刀,开始疯狂地切割、研磨他的每一寸血肉,每一个细胞!意识几乎在入水的瞬间就要彻底涣散!
就在此时,一股精纯而冰冷的魂力,如同最坚韧的丝线,通过胸口的烙印瞬间涌入,牢牢护住了他即将崩溃的心脉和识海,强行吊住了他最后一丝清明。
同时,云谏那冰冷而清晰的指令,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,不带丝毫情绪:
“向下。引煞。运转烙印。”
苏庆凌如同提线木偶,在那股魂力的牵引和保护下,机械地向着更加深邃、更加黑暗、更加寒冷的潭底沉去。
越往下,压力越大,寒意越重。那魂力形成的保护如同狂风中的烛火,明灭不定,仿佛随时都会熄灭。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。
through那该死的烙印链接,一些更加混乱、更加难以掩饰的意念碎片,断断续续地、不受控制地传递过来——
【……太慢了……煞气侵蚀比预想快……】
【……魂力消耗……】
【……若他……】
【……不……必须成功……】
【……代价……】
这些碎片化的思绪,冰冷、焦灼、计算精确,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紧绷感。
苏庆凌在无尽的痛苦和冰冷中,心脏却因为这些碎片而疯狂悸动。
他在计算代价!他在担心消耗!他甚至……有一丝不确定?!
这个认知,比潭底的极寒更让他感到刺骨!
原来他所有的“救治”,所有的“保护”,都建立在这样冰冷的计算和评估之上!自己每一次的痛苦挣扎,每一次的濒临死亡,在他那里,都只是一组需要权衡的数据?!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悲凉,如同潭水般淹没了他。
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再次被痛苦和绝望吞噬时,又一段更加清晰、却也更显混乱的意念,猛地撞了进来——
【……撑住……】
【……就快……】
【……不能……绝不能……再……】
最后几个字,似乎带着某种极其强烈的、几乎要冲破冰冷外壳的情绪,但最终又被强行碾碎、压抑了下去。
紧接着,苏庆凌感觉到,那通过烙印传递过来的、护住他心脉的魂力,陡然增强了一丝!
虽然依旧冰冷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近乎霸道的支撑力,强行将他从彻底涣散的边缘拉了回来!
同时,云谏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响起,似乎比之前更加急促了一丝:
“就是现在!引煞入印!”
苏庆凌几乎是凭着本能,疯狂运转起胸口那灼热的烙印!
嗡——!
烙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和吸力!
周围那浓郁到化不开的、漆黑如墨的极致冰煞,如同找到了宣泄口,疯狂地向着那烙印涌去!
“呃啊——!!!”
难以形容的剧痛再次席卷全身!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扔进了绞肉机,被那狂暴的冰煞之力疯狂撕扯、研磨!
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,苏庆凌恍惚间,似乎又“听”到了最后一个意念碎片,极其微弱,却带着一种……难以形容的、仿佛松了口气般的疲惫?
【……成了……】
下一刻,所有的链接仿佛被骤然切断。
那护住他心脉的魂力,那指引他的冰冷声音,那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……全部消失。
只剩下他一个人,悬浮在无边无际的、冰冷的黑暗里,依靠着那疯狂运转、吸收炼化着恐怖冰煞的烙印,以及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、残存的、冰冷的力量,缓缓地向漆黑的潭面浮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