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畔的炊烟

迁徙队的雪橇刚踏上河对岸的滩涂，就被一阵潮湿的风裹住了。林岚蹲下来，指尖触到的沙粒带着暖意——这是她们三个月来第一次摸到没结冰的土地。远处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，几只水鸟贴着水面掠过，翅膀划出的涟漪里，能看见成群的银色小鱼。

“是松花江的支流。”老周展开地图，指节在“嫩江”两个字上敲了敲，“以前这儿能跑货船，现在……刚好够我们扎营。”

念念早就抱着布偶熊跑向河滩，赤脚踩在浅水里，惊得小鱼四散逃窜。布偶熊的两只耳朵沾了水珠，在阳光下亮晶晶的，像挂了串细小的水晶。“妈妈！水是温的！”她的喊声混着水声，在河谷里荡出轻快的回音。

林岚跟着走过去，发现河水确实带着微暖，大概是地下温泉的支流。苏姐抱着孩子坐在一块被晒热的岩石上，正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什么：“我小时候住过这样的河边，我妈说，有水的地方就能活。”

迁徙队员们开始分工忙碌。男人们砍来耐寒的红柳枝搭棚子，女人们去河滩上捡干柴，老周则带着几个懂农活的，在离河不远的坡地上丈量土地，准备开垦第一片麦田。

林岚的任务是过滤河水。她把铁皮桶里的过滤布铺开，看着浑浊的河水慢慢渗成清澈的水珠，突然听见老周在坡上喊：“快来！这里有东西！”

坡地的土层下，露出半截生锈的铁牌，上面刻着“八五三农场”的字样，旁边还埋着个完好的种子箱，里面装着用油纸包好的土豆种。“是老国营农场的遗址！”老周的手抖得厉害，“这些土豆能抗冻，埋在土里就能发芽！”

念念凑过来看，突然指着种子箱的角落：“有虫子！”

是只深褐色的甲虫，正拖着粒土豆种往土里钻。林岚想起冰原上的蚂蚁，突然笑了——原来生命早就悄悄回来了。

傍晚的河滩升起第一缕炊烟时，林岚正教念念用红柳枝编篮子。苏姐的孩子在旁边爬，小手抓着沙子往嘴里塞，被苏姐笑着拍开：“等麦子熟了，给你做白面馒头。”

火堆旁，老周给大家讲着农场的往事：“那时候收割机日夜转，麦秸堆得比房子高。冬天就烧秸秆取暖，烟囱里的烟能把雪都熏化……”他的声音低下去，“寒潮来的那天，我们正在仓库里囤种子，零下五十度的风刮了一夜，第二天开门，外面的拖拉机都冻成了冰疙瘩。”

念念突然举起布偶熊：“小熊说，它闻到馒头香了。”

林岚往火堆里添了根干柴，火苗舔着架在上面的铁皮罐，里面的土豆汤咕嘟作响。她想起林野留在铁片上的刻痕，此刻大概已经和黑土长在了一起。

深夜，林岚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。走出棚子，看见老周正蹲在坡地边，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。月光下，新开垦的土地上，有无数个细小的土包在动——是蚯蚓，正从冻土深处钻出来，松松垮垮的泥土里，隐约能看见土豆种冒出的嫩芽。

“它们比我们急。”老周笑着说，“知道春天不等人。”

林岚抬头，看见河滩上的篝火还没灭，苏姐正抱着孩子唱摇篮曲，调子是她没听过的南方民谣。念念的棚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，布偶熊被她搂在怀里，两只耳朵露在外面，像在听着什么。

天快亮时，河面上突然飘来雾气，带着股甜丝丝的气息。林岚走到河边，看见水面上漂着些白色的花瓣——是野杏花，不知从哪里被风吹来的，在晨光里打着旋儿。

“开花了！”念念的喊声从坡地传来。

林岚跑过去，看见昨天种下的土豆地里，竟钻出了成片的绿芽，顶端还顶着嫩黄的叶瓣。老周正用树枝给它们做标记，嘴里数着：“一、二、三……够我们全队吃两顿了。”

迁徙队的炊烟再次升起时，已经能看见袅袅的烟气在河谷里连成一片。有人在河边凿了木船，准备去对岸寻找更多的种子；有人在搭建更结实的棚子，说要在这里常住。

林岚坐在河滩上，看着念念和苏姐的孩子追逐着水鸟跑，布偶熊被她们抛向空中，两只耳朵在风里划出欢快的弧线。她摸出一直带在身上的信号笔，按下开关，绿光在阳光下并不显眼，却照亮了掌心的纹路——像极了冰原上蜿蜒的河流，最终都汇入了这片温暖的土地。

远处的坡地上，老周正领着队员们唱歌，还是那首《南泥湾》，歌声里混着孩子们的笑声，顺着河水往南流去，像在告诉每一寸解冻的土地：

“这里要住人了，要长出麦子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