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村的回响

入夏的风带着河腥气掠过河滩时，迁徙队的麦田已经抽出了嫩绿的穗。林岚蹲在田埂上，用布条给麦穗做标记——这是老周教的，能区分不同批次播种的麦子。念念跟在后面，把布偶熊的两只耳朵塞进背篓，说是怕麦穗扎到小熊。

“苏姐说，往东走二十里有个荒村。”林岚直起身，拍掉手上的泥土，“以前是八五三农场的附属村，说不定能找到些农具。”

苏姐抱着已经会走路的孩子走过来，小家伙摇摇晃晃地扑向念念，抓住布偶熊的尾巴不放。“队里的老李自告奋勇要去，他说年轻时跑运输，去过那村子，记得有个供销社，”苏姐笑着拉开孩子的手，“就是路不好走，听说去年的融雪把桥冲垮了。”

出发前，老周塞给林岚一张泛黄的村志复印件：“上面记着村里有口老井，还有个小型农机站。要是能找到柴油发电机，咱们就能抽水浇地了。”

队伍不大，除了林岚、苏姐和老李，还有两个年轻队员——阿武和小雅，是去年从南方逃荒来的，据说以前在修理厂当学徒，懂些机械。雪橇换成了木车，拉着空背篓和防身的短刀，沿着新长出的草甸往东走。

走了约莫半天，草甸渐渐变成了低矮的灌木丛，偶尔能看见被风刮倒的旧时代电线杆，钢筋上缠着干枯的藤蔓。“快到了。”老李指着前方的土坡，“翻过那道梁，就能看见村头的老槐树。”

土坡后的景象比想象中完好。几十间土坯房歪斜地立在坡下，屋顶的茅草大多还在，只是院墙塌了大半，院里长满了齐腰的野蒿。最显眼的是村头那棵老槐树，树干要两人合抱，枝桠上挂着些褪色的红布条，像是旧时代的祈福痕迹。

“先去供销社。”老李带头往村子深处走，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簌簌的响。供销社的木门虚掩着，门楣上“为民服务”的红漆只剩模糊的轮廓，推门时扬起的灰尘里，竟飞出几只麻雀。

货架大多塌了，上面的罐头盒锈成了红褐色。阿武蹲在角落，突然喊了声：“这有东西！”

是个铁盒，被压在倒塌的货柜下，盒身印着“永久牌”字样。打开一看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把镰刀，木柄虽有些开裂，刃口却还锋利。“是新的！”小雅用袖子擦去镰刀上的灰，“看来是没来得及卖就遇上了寒潮。”

念念抱着布偶熊，在供销社后院转悠，突然指着一间锁住的小屋：“妈妈，里面有声音。”

林岚走过去，门板上的锁早就锈死了，透过门缝往里看，隐约有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动。阿武用斧头劈开锁，一股霉味扑面而来——是几只半大的野狗，正缩在墙角啃着块干硬的骨头，看见人进来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。

“是家狗的后代。”老李认出狗脖子上褪色的项圈，“村里的人走得急，没带走它们。”

小雅从背篓里掏出块烤土豆，掰碎了放在地上。野狗们犹豫了会儿，最终还是被香味吸引，小心翼翼地凑过来。“留下吧。”林岚摸了摸离得最近的那只狗的头，它的毛很硬，像扎人的草，“能帮着看麦田，防野兽。”

从供销社出来，他们沿着村道往农机站走。路边的土房大多空着，只有一间的窗台上摆着个掉了漆的铁皮玩具车，车身上还能看出是辆拖拉机模型。念念把它捡起来，塞进布偶熊怀里：“小熊有新伙伴了。”

农机站在村子最东头，院墙是用石头垒的，还算结实。推开铁门时，铁链子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，惊得屋檐下的鸽子扑棱棱飞起。院子里停着几辆锈成废铁的拖拉机，只有角落里的一间小屋锁是完好的。

“这锁是后来换的。”阿武蹲下去看锁芯，“像是这两年有人来过。”

林岚示意大家退后，自己举起短刀，让阿武撬锁。门“吱呀”开了的瞬间，一股淡淡的机油味飘了出来——屋里竟整齐地码着几桶柴油，墙角还堆着几台小型抽水机，上面盖着防潮的油布。

“是有人特意藏的。”老李摸着油桶上的标签，“生产日期是三年前，刚好是地热爆炸后。”

小雅突然指着墙上的字迹，是用红漆写的，已经有些剥落：“‘七月初七，取货’——今天是七月初六。”

林岚的心猛地一跳。这字迹的笔锋，像极了林野以前在物资清单上的落款——他总爱在数字后面画个小小的箭头，而这“七”字的尾巴，也带着个几乎看不见的弯钩。

“会不会是……”苏姐的声音有些发颤，话没说完就被林岚按住了手。

“先把东西运回去。”林岚深吸一口气，目光扫过屋里的柴油桶，“不管是谁留下的，这些东西够我们浇完所有的地了。”

往回走时，那几只野狗一直跟着队伍，其中最大的那只叼着念念掉落的铁皮玩具车，亦步亦趋地跟在木车后。路过村头老槐树时，念念突然停下，指着树洞里的东西：“妈妈，那是什么？”

是个用塑料布包着的本子，被塞进树洞深处。林岚爬上去掏出来，塑料布上沾着新鲜的泥土，显然刚放进去没多久。翻开第一页，字迹和农机站墙上的如出一辙：

“东边的林场有育苗基地，能找到苹果树苗。”

下面画着个简易的地图，标注着路线，末尾同样有个小小的箭头。

林岚把本子塞进怀里，抬头时看见西沉的太阳把云彩染成了金红色，像极了极光站爆炸那天的光。风穿过槐树叶，发出沙沙的响，像是有人在身后轻轻说：“往前走，别停。”

木车碾过融雪后的土路，留下两道深深的辙。念念坐在车上，把铁皮玩具车放在布偶熊旁边，两只耳朵从背篓里探出来，迎着风轻轻晃动。林岚回头望了眼荒村的方向，夕阳正给那些歪斜的土房镀上金边，仿佛有炊烟正从看不见的烟囱里升起。

她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荒村的柴油，树洞里的地图，还有跟着他们回家的野狗，都在说同一个词：

“重建。”

而重建的路，还长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