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场的年轮

出发去林场的前一夜，河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。林岚坐在棚子门口，借着马灯的光翻看着那本塑料布包着的本子。第二页画着棵苹果树，旁边标注着“耐寒品种，需沙质土”，字迹边缘有些晕染，像是被雨水浸过。

“在想什么？”苏姐抱着哄睡的孩子走过来，把一件晒干的厚布衫搭在林岚肩上，“阿武说那座桥修得差不多了，明天一早就能过。”

林岚指着本子上的苹果树：“你说，留下本子的人，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需要这个？”

苏姐凑近看了看，指尖划过那个小小的箭头：“不管是谁，总归是帮了我们。”她顿了顿，声音轻下来，“老周说，等麦子收了，就把河边那片空地改成果园。念念总说想吃苹果。”

雨停时，天边泛起鱼肚白。队伍比去荒村时多了两只野狗——那只叼玩具车的大黑狗被念念取名“铁蛋”，另一只花斑狗跟着铁蛋，大家就叫它“小花”。木车上装着新修的水桶、阿武临时拼凑的铁锹，还有念念非要带上的铁皮玩具车，被她绑在布偶熊旁边，像个小小的卫兵。

去林场的路比预想中难走。融雪后的草甸变成了大片沼泽，黑泥里陷着去年冻死的枯木，稍不注意就会陷进去。铁蛋似乎熟门熟路，总是跑在前面，用爪子扒拉着地面，发出“呜呜”的提醒。

“以前这是条运木材的路。”老李拄着根树枝探路，脚下的泥“咕叽”一声吞掉了半只草鞋，“林场的原木就是从这儿运去农场的，现在全成了烂泥塘。”

走了大半日，沼泽渐渐被稀疏的树林取代。树干大多是落叶松，树皮呈暗褐色，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——是旧时代伐木工人做的标记。“快到了。”阿武指着前方的山脊，“地图上说，育苗基地在山坳里，有铁丝网围着。”

山坳里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。一片长方形的铁丝网虽锈迹斑斑，但基本完好，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数十个育苗棚，棚顶的塑料布大多被风吹破，却仍有几座保持着完整的骨架。最中间的砖房挂着块木牌，写着“大兴安岭耐寒苗木培育中心”，字迹被雨水冲刷得发白。

“先去砖房看看。”林岚带头钻进铁丝网，脚下的杂草里突然窜出只野兔，惊得小花追出去老远。育苗棚里的苗床大多空了，只有最角落的一座棚里，整齐地码着几十个木箱，上面盖着厚厚的松针。

阿武掀开松针，眼睛亮了：“是苹果树苗！”

木箱里的树苗裹着湿润的苔藓，根系完整，枝干上还带着未萌发的芽苞。小雅拿起旁边的记录本，念出声来：“‘红玛瑙’品种，耐寒-30℃，2024年培育，存活120株……最后一次记录是2025年3月，说要转移到安全区。”

2025年3月——正是林野在极光站牺牲的前一个月。林岚的手指抚过记录本上的签名，是个潦草的“野”字，末尾同样带着个小小的箭头。

“这里有人来过。”念念突然指着木箱旁的地面，那里有串模糊的脚印，鞋码和林野的旧靴子很像，“小熊说，是熟悉的味道。”

砖房里的发现更让人惊喜。墙角的冰柜虽然没通电，但保温层完好，里面冻着几袋封装好的苹果种子；货架上摆着十几瓶生根剂，标签上的保质期到2030年；最里面的房间里，竟有台小型育苗恒温箱，插上阿武带来的简易电池，指示灯竟亮了起来。

“能用上！”阿武拍着恒温箱，“只要有柴油，就能保持15℃，刚好适合催芽。”

老李在房梁上找到一卷塑料布，正和小雅修补漏雨的育苗棚。林岚蹲在苗床边，看着那些沉睡的树苗，突然想起林野曾说过，他姐姐研究的极地藻类，能改良土壤酸碱度，让耐寒植物更好存活——林岚的背包里，正装着最后几管藻类样本。

“妈妈，铁蛋在叫。”念念拉着林岚的衣角，指向砖房后面的林子。

铁蛋正对着一棵老松树狂吠，树下的落叶被扒开，露出块埋在土里的金属牌。林岚走过去，用铁锹挖出来一看，是块锈蚀的工牌，上面刻着“林场守护员 陈默”。

“是那个气象站的陈默？”苏姐也走了过来，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，“他来过这里？”

林岚想起陈默被感染后说的话，想起他左眼淌出的红雾，突然明白——或许陈默并非完全被变异体控制，他在清醒时，一直在为幸存者留下生路。这本子上的记录，荒村的柴油，林场的树苗，都是他或像他一样的人，悄悄埋下的希望。

傍晚整理物资时，小雅在恒温箱的夹层里找到一张纸条，上面画着张简易地图，标注着往南五十里有个水库，旁边写着“有水闸，能灌溉千亩地”。箭头指向水库的方向，末尾画着个小小的太阳。

“往南。”林岚把纸条折好，放进本子里，“等育好苗，我们就去水库。”

回程的木车上，除了苹果树苗和种子，还多了只被铁蛋叼回来的小野猫，缩在念念的怀里，和布偶熊挤在一起。铁皮玩具车被绑在车把上，随着木车的晃动发出“咔啦咔啦”的响，像在和路边的树木打招呼。

路过那棵有工牌的老松树时，林岚停了下来。树干上刻着圈年轮，最外面的一圈里，有人用刀刻了个小小的“热”字，笔迹和林野留在铁片上的刻痕，一模一样。

风穿过树林，带着松针的清香。林岚摸了摸那个“热”字，像是触到了一点温热的脉搏。她知道，这些年轮记录的不只是时间，还有那些在黑暗里悄悄传递的暖意——从极光站到气象站，从荒村到林场，一步一步，往南，往有光的地方。

育苗棚里的恒温箱开始运转，发出轻微的嗡鸣。林岚把藻类样本混入土壤，看着那些苹果树苗的芽苞微微膨胀。念念趴在苗床边，小声对布偶熊说：“等小树长大，我们就有苹果吃了，到时候也给叔叔留一个。”

远处的河滩上，老周正带着队员们平整土地，准备开辟果园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和那些新栽的树苗、重建的棚屋、流动的河水一起，在解冻的土地上，画下新的年轮。

而那本本子的最后一页，还空着。林岚知道，总有一天，他们会在那里，写下新的坐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