冻土下的草莓

第一场雪落下时，河滩的菜地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霜。林岚蹲在育苗棚里，看着恒温箱里的草莓种子冒出淡绿的芽，指尖拂过箱壁的温度表——15℃的恒温让这些娇弱的种子熬过了初雪，芽尖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，像沾了层碎钻。

“妈妈，它们会冻死吗？”念念裹着厚厚的棉衣，趴在棚边的木栏上，布偶熊被她塞进怀里焐着，两只耳朵从领口探出来，沾了些雪花。她的另一只手牵着苏姐的孩子，小家伙攥着颗冻硬的草莓种子，说是“给小芽当朋友”。

“不会。”林岚往恒温箱里添了块柴油，看着火苗舔舐着加热管，“阿武把棚子的保温层加厚了，里面能保持10℃，等开春就能移到外面的地里。”

迁徙队的过冬准备早已就绪。阿武用红旗镇找到的发电机带动抽水机，在河边凿了冰洞，保证活水供应；老周带着队员们把收割的麦子脱粒、晒干，装在密封的木桶里；苏姐和女人们则用面粉蒸了许多馒头，冻在户外的天然冰窖里，硬得像石块，却能保存到开春。

雪下得最大的那天，林岚在整理林野留下的那本塑料布包着的本子时，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。是林野和妹妹的合影，背景是温室大棚，两个孩子手里都举着颗红色的草莓，笑得露出牙齿。照片背面写着行小字：“2019年，温室的草莓熟了，妹妹说要种满院子。”

林岚的手指摩挲着照片，突然想起妹妹冻死在怀里的那个冬天，林野抱着她的尸体，说：“姐，以后我一定种出好多草莓，让她在天上也能闻见香味。”

“林姐，快来！”阿武的喊声从棚外传来，带着兴奋，“发电机房旁边的雪化了，露出个地窖！”

发电机房在营地边缘，是用红柳枝和塑料布搭的棚子。雪化的地方露出块松动的木板，掀开后是个深约两米的地窖，里面码着十几个木箱，上面盖着厚厚的稻草。阿武跳下去，抱上来一个箱子，打开一看，里面是件崭新的防寒服，标签上写着“极地专用，抗-60℃”。

“还有这个！”小雅从另一个箱子里掏出台老式收音机，插上电源，竟发出了“滋滋”的电流声。调了几个频道后，突然传来清晰的人声：“……这里是南方联合基地，坐标北纬32度，东经118度，重复，我们已建立稳定居住区，有需要的幸存者请往南……”
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电流声里的人声清晰、稳定，带着平和的语调，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。苏姐的孩子突然指着收音机，含糊地说：“家……家……”

“是真的！”阿武调大音量，“他们说有稳定的热源，有医疗站，还有学校！”

林岚看着收音机，突然想起林野曾说过，他最想去南方，说那里冬天不会结冰，草莓能长在地里。她把照片夹回本子里，在最后一页写下：“南方基地，北纬32度，东经118度”，末尾画了个大大的箭头，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要用力。

开春的第一缕阳光融化积雪时，育苗棚里的草莓苗已经长出了三叶，绿油油的，带着勃勃生机。林岚带着念念把它们移栽到户外的菜地里，用松针覆盖根部防寒。念念把铁皮玩具车放在地头，说是“让小车看着草莓长大”。

迁徙队的讨论会上，大家一致决定：等草莓成熟，就往南方走。老周说要带上麦种和苹果树苗，“让南方也尝尝咱们种的粮食”；阿武则在检修木车，准备把发电机也带上，“路上能给恒温箱供电”；苏姐给两个孩子做了新的布鞋底，说“南方路远，得穿结实点”。

草莓成熟的那天，林岚摘下第一颗红透的果实，递到念念嘴边。草莓带着微酸的甜，汁水染红了孩子的嘴角。念念把草莓凑到布偶熊嘴边，小声说：“小熊吃，叔叔也吃。”

林岚看着地里成片的红草莓，像撒了一地的红宝石，突然听见收音机里南方基地的广播又响了，这次播放的是首歌，是那首林野生前最爱唱的《南泥湾》。

“走了！”老周的喊声响起，迁徙队的木车已经装好，上面堆着种子、工具、冻馒头，还有念念的两个布偶熊和一箱子铁皮玩具。铁蛋和小花跑在最前面，尾巴在新绿的草地上扫出痕迹。

林岚最后看了眼河滩的营地——麦田已经收割，苹果树苗抽出新枝，灌溉渠的冰早已融化，水流潺潺。她把那本塑料布包着的本子放进背包，里面记满了坐标、发现、希望，最后一页的南方基地坐标旁，被念念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草莓。

木车启动时，风里带着草莓的清香。念念坐在车上，举着那颗红草莓，对着南方的方向喊：“叔叔，草莓熟了！我们去找新家啦！”

林岚望着前方的路，阳光把迁徙队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和木车辙、狗爪印、新抽芽的草一起，在解冻的土地上，往南延伸。她知道，这本子还会写下更多坐标，路上还会遇见更多人，就像林野说的，心里的热不灭，春天就会一直跟着。

收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，混着车轮的滚动声、孩子们的笑声，在辽阔的原野上，远远传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