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阳光把操场烤得发烫,林溪站在初一(3)班的队伍里,额前的碎发早就被汗水黏在皮肤上。教官的口令像晒化的柏油,黏稠地裹在每个人身上,她偷偷抬眼,看见前排女生的白T恤后背,已经洇出了大片深色的汗渍。
“稍息!”
队列松动的瞬间,隔壁(1)班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。林溪顺着声音望过去,就撞进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。
是江亦舟。
他站在(1)班队伍的最前排,身姿笔挺得像棵年轻的白杨。洗得发白的校服穿在他身上,竟显得格外清爽,领口系得一丝不苟,侧脸的线条比小时候锋利了些,下颌线绷着,透着股和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沉静。有女生趁教官转身时,偷偷往他那边瞟,窃窃私语里飘过来几个词:“听说他是全市第一考进来的”“长得真好看啊”。
林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,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
她和江亦舟已经三年没见了。小升初那年,他家里搬去了市中心,临走前托邻居阿姨转来一袋她爱吃的橘子糖,连句再见都没说。林溪那时还在为自己勉强擦过及格线的数学成绩发愁,捏着那袋渐渐融化的糖,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,好像突然被拉成了一条看不见的河。
此刻这条河就横在两个班级之间。他是被光环围着的(1)班尖子生,而她是(3)班那个刚在摸底考里排到中下游的林溪。唯一能称得上“优势”的,大概是镜子里那张被妈妈夸“清秀”的脸,可这在“全市第一”的头衔面前,轻得像片羽毛。
“林溪!出列!”
教官的吼声把她拽回现实。她慌忙往前走了两步,站在队伍外侧,刚好正对着(1)班的方向。江亦舟不知什么时候也看了过来,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,像是认出了她,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。
就是这个眼神,让林溪的脸腾地烧了起来。
她赶紧低下头,盯着自己磨得起毛的帆布鞋鞋尖。小时候爬树掏鸟窝,他总爱揪她的马尾辫,笑她“跑得比兔子还快,成绩却跟不上”;夏天躺在老槐树下,他会把奥数题册推给她,用树枝在地上画辅助线,耐心得像个小老师。那时候她从不觉得成绩有什么要紧,反正江亦舟会帮她讲题,反正他们是踩着同一片树荫长大的。
可现在不一样了。
他成了人群里最扎眼的存在,而她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。
“动作不标准!手臂抬高!”教官的训斥声在耳边炸响,林溪紧张地绷直胳膊,却因为太用力,手一抖,手腕上的皮筋松了,长发“哗啦”一声散了下来。
周围响起几声低笑。她窘迫地想把头发重新扎起来,手指却因为紧张不听使唤,皮筋在掌心滑来滑去,怎么也系不上。
“报告教官,我帮她。”
一个清冽的声音插了进来。林溪猛地抬头,看见江亦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教官旁边,手里还捏着他自己的备用皮筋——是那种最简单的黑色款式,和她手上这个一模一样。
他走到她面前,没说话,只是微微俯身。带着皂角清香的气息笼罩下来,比操场的热风凉了许多。林溪僵在原地,感觉周围的目光像细密的针,扎得她浑身发烫。他的手指很轻,穿过她的发丝时,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垂,两人都顿了一下。
“好了。”他直起身,退开半步,声音不高不低,刚好够她听见,“还是这么毛躁。”
这句带着点熟稔的话,却让林溪的自卑像潮水般涌了上来。她低着头,几乎要把下巴埋进衣领里,含糊地说了声“谢谢”,连看都不敢看他。
江亦舟没再说什么,转身归队。林溪望着他的背影,看见(1)班的女生又开始偷偷议论,那些目光里有羡慕,有好奇,或许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敌意。
她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,重新站好。阳光依旧毒辣,可心里那点因为重逢而起的涟漪,已经被浓重的不安盖了过去。
原来有些人真的会像风筝一样,飞得又高又远,而自己只能站在原地,望着那根越来越细的线,连伸手去够的勇气都没有。
军训的哨声再次吹响,林溪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,把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“好久不见”,咽回了肚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