抢救室的灯灭时,林溪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。医生摘下口罩说“暂时脱离危险”,她听见妈妈腿软的闷响,却没力气站起来。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,呛得人眼睛发酸,她望着抢救室紧闭的门,突然想起江亦舟的白衬衫,总带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。
住院部的夜晚格外漫长。妈妈趴在床边打盹,林溪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,借着安全出口的绿光翻开笔记本。红笔勾过的错题还清晰,可那些解题步骤突然变得陌生——原来人在真正的困境里,连数字都会失去温度。
她摸到最后一页,那个被反复涂画的箭头边缘已经发毛。指尖覆上去时,纸页轻轻颤了颤,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。
凌晨三点,护士来换吊瓶,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响。林溪突然想起上周晚自习,江亦舟也是这样轻手轻脚地收拾书包,路过她座位时,停下看了眼她摊开的卷子。
“这道题辅助线可以这样做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指尖在纸上点了点,“你思路偏了,但计算很仔细。”
那时她紧张得攥紧笔,没敢抬头看他的眼睛,只闻到他袖口掠过的风里,混着窗外的桂花香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,林溪差点把笔记本掉在地上。屏幕亮起的瞬间,她看清了来电显示,呼吸猛地顿住。
“林溪?”江亦舟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“早读课没见你,同桌说你被班主任叫走了,出什么事了吗?”
她张了张嘴,喉咙像被棉花堵住。走廊的绿光落在手机屏幕上,映出他名字的备注——“江亦舟”三个字,还是上次整理通讯录时,偷偷加了颗星星。
“我……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,“我在医院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是他清晰的追问:“哪个医院?我现在过去。”
“不用!”林溪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尖得吓了自己一跳,“我没事,就是……家里有点事。”
她怕他来。怕他看见妈妈鬓角的白发,怕他听见催款单的金额,怕他发现她精心维持的“在努力”的样子,其实不堪一击。
“林溪,”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些,像浸在温水里,“上周你借我的物理笔记,夹了张便利贴,写着第三页有个公式错了。”
她愣住。那是她熬了两个晚上对比教材才发现的,怕他笑话自己多事,一直没敢说。
“我核对过了,确实错了。”他顿了顿,“所以你看,你比我仔细。我们……其实没差那么远。”
走廊的风从安全出口吹进来,掀起笔记本的纸页。那个发毛的箭头在光影里忽明忽暗,林溪突然捂住嘴,没让哽咽声漏出来。
天快亮时,妈妈醒了。林溪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最底层,说:“妈,我去学校请个假,顺便拿点书过来。”
公交车驶过学校门口时,她看见江亦舟站在梧桐树下。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,白衬衫的领口被晨风吹得微动。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,见她下车,快步走过来。
“我问班主任了。”他没提医院,也没提钱,只把纸袋递过来,“我妈单位发的水果,放着也是放着。”
纸袋沉甸甸的,林溪摸到里面有个硬壳本,是她念叨了很久的数学真题集。封面上贴着张便利贴,字迹清隽:“第78页那道题,解法和你笔记本上的不一样,或许可以看看。”
她抬头时,正撞见他耳尖发红:“我……我帮你问了助学金的事,班主任说需要填这些表。”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表格,边角被仔细折过,“不会填的话,放学我来医院教你。”
晨光穿过梧桐叶,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林溪突然想起那个箭头,原来它从未真的碎掉,只是被现实的阴影暂时遮住了。
她捏紧纸袋,指尖触到真题集光滑的封面,像触到了某种温热的力量。
“江亦舟,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,却很稳,“等我爸好点,我把笔记还你。”
他眼睛亮了亮,像落了星子:“不急。”
公交车再次启动时,林溪回头望了一眼。江亦舟还站在树下,手里挥着她落下的笔——那支被她磨掉漆的红笔,此刻在晨光里,闪着细碎的光。
书包底层的笔记本轻轻硌着后背,林溪摸出手机,给那个带星星的号码发了条消息:“谢谢。”
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,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,慢慢挺直了背脊。
原来有些距离,从来不是靠分数丈量的。就像此刻,隔着医院与学校的几站路,隔着生活的重负与坦途,有人正朝着她的方向,轻轻迈出了一步。而她知道,自己也该重新拿起笔,不是为了追上谁,而是为了不辜负那些落在阴影里,却依然愿意为她亮着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