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一下学期的风带着点甜，吹得香樟树叶沙沙响。林溪把最后一张传单塞进邮筒时，手腕上烫出的红痕已经淡成浅褐色，像片没晒透的云。
身后传来单车铃响，江亦舟停在她面前，车筐里放着个保温杯。“张阿姨炖的排骨汤，给叔叔带的。”他跳下车，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空传单袋，“今天提前半小时收工？”
林溪点头，指尖碰到保温杯的温度，暖得有点发痒。年后她找了份周末整理图书的兼职，时薪比发传单高些，江亦舟每周六都会骑着单车载她去图书馆，说是“顺路去看物理期刊”。
其实她知道，他家离图书馆要绕三公里路。
晚自习做英语完形填空，林溪卡在一道题上，笔尖在“support”和“help”之间犹豫。旁边递来张纸条，江亦舟的字迹清隽：“选support，后面有for，固定搭配。”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。
她抬头，正对上他转过来的目光。他面前摊着物理错题本，却没在做题，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，像是在等她的反应。林溪勾了勾唇角，把选好的答案填进去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。
月考成绩出来那天，林溪的物理名次追回来了，英语还前进了五名。江亦舟拿着她的成绩单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：“我说过你可以的。”
“是你给我讲题的功劳。”林溪把成绩单折起来，塞进笔袋最里层，“晚上请你吃麻辣烫？”
江亦舟笑起来，耳尖泛着红：“加两串鱼丸。”
校门口的麻辣烫摊冒着白气，老板娘熟稔地问：“还是多放醋少放辣？”林溪点头，看着江亦舟把自己碗里的鱼丸夹给她，“你不是爱吃这个？”
“最近有点上火。”他低头喝汤，热气模糊了眉眼，“等你攒够钱，我们去吃那家有空调的。”
林溪心里一暖。她没告诉他，其实上周她已经把最后一笔钱转给了江亦舟妈妈，附言里写着“谢谢您和江亦舟”。阿姨回了条信息：“丫头，以后有事别硬扛，亦舟说你跟他一样倔。”
夜风里飘着香樟的味道，林溪咬着鱼丸，忽然想起除夕那天他说的话——“她不是普通女生”。原来有些心意，从来不用宣之于口，就像他总在她打工晚归时亮着的台灯，像他错题本上特意给她标注的重点，像此刻碗里多出的鱼丸。
江亦舟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，是个用透明胶带缠好的塑料瓶，里面养着株小小的绿萝，根须在清水里舒展着。“图书馆楼下捡的，快枯萎了，我养了两周。”他把瓶子递给她，“放在叔叔病房窗台上，能晒到太阳。”
林溪接过来，绿萝的叶子嫩得发亮，瓶身上贴着张便利贴，写着“三天换一次水”。她忽然想起初中时，他也是这样，在她生日那天，送了盆自己种的多肉，说“好养活，不会像鲜花那样很快谢掉”。
原来有些人的温柔，从来都藏在细水长流里。
“江亦舟，”她看着他，声音轻轻的，“等我爸好了，我们一起把这株绿萝养到开花，好不好？”
他愣了下，随即用力点头，耳尖的红漫到了脸颊：“好。”
麻辣烫的热气混着晚风，吹得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。远处教学楼的灯亮着，像片落满星星的海。林溪低头抿了口汤，舌尖尝到点微甜——原来日子苦过之后，连风里都藏着糖。而最好的糖，是身边这个人，愿意陪你把苦涩熬成回甘，把“我”走成“我们”。
高二开学那天，公告栏前挤满了看分班表的人。林溪踮着脚在理科三班的名单里找自己的名字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时，听见身后有人轻笑：“往下数第五行。”
她转头，江亦舟手里捏着两瓶冰镇汽水，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。“你怎么也在三班？”林溪指着名单上他的名字，有点发愣——她记得江亦舟的物理竞赛成绩，明明可以进尖子班的。
“尖子班的物理老师太凶。”他把汽水塞给她，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，“三班的张老师带竞赛队，我想跟着他多学点。”
林溪拧开汽水瓶，气泡“滋滋”往上冒。她知道张老师是带普通班的，哪里有什么竞赛队。上周班会选科时，她攥着志愿表犹豫了很久——文科就业方向广，爸爸出院后家里需要稳定收入，可翻开物理笔记本，那些被江亦舟圈过的公式总在眼前晃。最后她咬着笔填了理科，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。
原来他都看在眼里。
新教室的阳光斜斜切进来，落在两人相邻的课桌上。江亦舟的物理笔记本换了新的，第一页写着“林溪易错点”，下面列着三条：受力分析漏摩擦力、天体运动公式记混、实验题单位写错。字迹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哭脸，像在模仿她上次考砸后噘嘴的样子。
林溪忍不住笑出声，伸手去抢本子，却被他按住手腕。“这页要背下来。”他的指尖带着汽水的凉意，“下次月考再错，罚你把物理书抄一遍。”
“才不。”她挣开手，把自己的错题本推过去，“那你化学方程式总写错，也要罚。”
他挑眉，接过本子翻了翻，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小铁盒，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便利贴。“以后错一道题，就写在便利贴上贴我这儿。”他指着自己的桌角，“互相监督。”
日子像课桌上的日历，撕得飞快。林溪的物理成绩稳步上升，偶尔晚自习困了，会被江亦舟用笔杆轻轻敲手背。他总在第二节课间去小卖部，回来时手里捏着颗薄荷糖，剥开糖纸塞给她，“含着清醒。”
秋天运动会，林溪被拉去凑数跑八百米。发令枪响时，她腿一软差点摔倒，耳边突然炸响熟悉的声音：“林溪！看前面！”
江亦舟站在跑道内侧，校服外套系在腰间，露出白色T恤被汗浸湿的痕迹。他跟着她的速度往前跑，声音混着风声撞进耳朵：“还有一圈！想想上次那道力学题，你怎么解出来的？专注！”
林溪咬着牙往前冲，终点线越来越近时，突然被人拽住胳膊往旁边带。她踉跄着停下，江亦舟半蹲在她面前，递来矿泉水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：“别猛停下来，走两步。”
看台上爆发出起哄的哨声，比上次自习课的更响。林溪的脸瞬间红了，想挣开他的手，却被他握得更紧。“喘匀了再动。”他抬头看她，眼里的认真盖过了周围的喧闹，“不然会晕。”
那天傍晚，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。林溪踢着路边的小石子，忽然问：“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？”
江亦舟的脚步顿了顿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“初中第一次月考，你把橡皮借给我。”他声音很轻，“就是那块印着小熊的，你自己都快用完了。”
林溪愣了愣。她早忘了这回事，只记得那天江亦舟坐她斜前方，笔没水了，是她递了支笔给他。
“还有上次住院费。”她低下头，声音有点闷，“我还没还清。”
“那就欠着。”他忽然停下，转身面对她，路灯在他睫毛上投下浅影，“欠到我们考去同一个城市，你请我吃四年麻辣烫。”
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，抬头时正对上他的眼睛。里面有星光，有晚风，还有她的影子。
“好。”她听见自己说，声音轻得像羽毛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路灯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，长长的，像条通往未来的路。路边的香樟叶落了满地，踩上去沙沙响，像在为这个约定鼓掌。原来最好的陪伴，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承诺，而是把你的犹豫藏在心里，把你的方向记在本上，陪着你一步一步，从教室的晨光里，走到看得见远方的路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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