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的很多个夏天,林溪都会想起那个看流星雨的夜晚。
江亦舟没能等到和她一起挂星座图的那天。大二那年冬天,他去西北观测双子座流星雨,越野车在结冰的山路上打滑,连人带设备滚下了坡。消息传来时,林溪正在解剖室里缝合模拟皮肤,缝合针突然掉在托盘上,发出刺耳的响。
她赶到医院时,只见到了他裹在白布单里的身体,和口袋里那枚没送出去的星轨胸针——还是高三毕业时他说要“欠着”的那枚,背面刻着她的名字。
市科技馆的招聘邮件是在他走后第三周寄到林溪邮箱的,标题写着“江亦舟先生,您的实习申请已通过”。她点开邮件,看到他附在后面的观测笔记,最后一页画着猎户座,旁边写着一行小字:“溪溪说,想在展厅里挂最大的那张。”
她终究还是去了那所医科大学,成了市一院的医生。值夜班时,她总爱站在窗边看天,手里攥着那枚望远镜吊坠,镜片里的碎钻在月光下闪着,像他最后留在她生命里的光。
有次抢救结束,凌晨三点的走廊空无一人,她突然想起高三生日那晚的糖水铺。吊扇转着,姜撞奶的甜香漫过来,他说“买套带阳台的房子,放最大的望远镜”。那时她以为,所有约定都会像星轨一样笃定,却没料到,有些星星会突然偏离轨道,坠入无边的黑暗。
她后来真的回了那座城市,却再也没去过那家糖水铺。听说老板娘换了人,吊扇早就拆了,姜撞奶的配方也变了,甜得发腻,再没有当年那点微辣的暖。
三十岁那年,林溪买了套带阳台的房子,真的放了一台最大的望远镜。每个晴朗的夜晚,她都会对着天空调焦距,试图找到猎户座的腰带。可星星的位置总在变,就像她再也找不回那个说“等以后”的少年。
有次台风过境,阳台的窗户没关紧,雨水打湿了望远镜的镜头。她擦镜片时,从镜筒里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条,是高三时江亦舟塞给她的物理笔记,背面写着:“英仙座流星雨的辐射点,赤经3h,赤纬58°——记好这个位置,我们一定能看到。”
那天晚上,林溪抱着望远镜坐在阳台上,哭到了天亮。窗外的台风呼啸着,像极了那个流星雨夜晚的风,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把她往睡袋里拢的人,再也没有那句温柔的“怕你冷”。
后来,市科技馆的新天文展厅落成,林溪去了开幕式。展厅中央挂着巨大的猎户座星图,讲解员说,这是根据一位已故年轻研究者的遗愿制作的,他生前特意发邮件叮嘱,要把星图挂在最显眼的位置,因为“有人想看”。
林溪站在星图下,突然想起他们勾着小指的那个夜晚。原来最好的约定,有时不是并肩走到最后,而是你说的每一个“以后”里,我都替你实现了;你规划的每一步路,我都替你,朝着那个方向走了下去。
只是偶尔在深夜,她还是会对着望远镜喃喃自语:“江亦舟,你看,猎户座的腰带还是笔直的,可我好像……找不到你了。”
风从阳台吹进来,带着夏夜的凉,再没有回应。
三十五岁那年,林溪接诊了一个小男孩。孩子发烧不退,夜里总指着窗外哭,说“星星在掉”。做检查时,她发现他脖子上挂着枚旧望远镜吊坠,样式和江亦舟给她的那枚几乎一样。
“这是爸爸送我的,”小男孩攥着吊坠说,“他说能看见宇宙里的秘密。”
林溪的心猛地一缩。后来才知道,男孩的父亲是江亦舟当年在西北观测站的同事。男人说,那天江亦舟出发前,还在整理星图,念叨着“得赶回去给溪溪寄胸针”。他说江亦舟总提她,说她怕黑,却爱听星星的故事,说以后要带她看遍所有星座。
“他电脑里存了好多信,”男人红着眼眶,“全是写给你的,没发出去。”
那些信后来辗转到了林溪手里。打印在观测报告背面的字迹,有的被雨水洇了边,有的沾着沙尘。他写西北的星空有多亮,写某颗新星爆发时像她笑起来的酒窝,写“等这次回去,就把星轨胸针别在你白大褂上”。
最后一封信停在出事前一天,只有一句话:“今晚猎户座特别清晰,溪溪肯定喜欢。”
林溪把信和那枚胸针一起放进玻璃盒,摆在望远镜旁。
有天深夜,她调焦距时,镜头里突然闯入一颗流星。拖着长尾划过猎户座,快得像错觉。她下意识屏住呼吸,恍惚间好像又听见有人在耳边笑:“看,抓到一颗。”
她抬手摸了摸胸口,白大褂内侧的口袋里,是那枚被体温焐热的胸针。背面的名字被摩挲得发亮,像他从未离开的目光。
窗外的风还在吹,带着夏夜特有的湿润。林溪对着星空轻声说:“江亦舟,我看到了。”
这一次,好像有细碎的星光落在肩头,轻轻的,像一句迟来的“我也看到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