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溪知道自己走不出来。
不是没想过往前走。同事给介绍过温和的男医生,一起吃过两次饭,对方说起医院食堂新出的甜品,她却盯着窗外的树影发呆——那年江亦舟在树下等她,手里攥着融化一半的冰淇淋,说“比糖水铺的姜撞奶差远了”。
三十三岁生日,她给自己订了个蛋糕,插蜡烛时手抖得厉害。打火机“噌”地窜起火苗,她突然想起高三生日,江亦舟用酒精灯给她烤棉花糖,焦黑的糖丝粘在他指尖,他却笑得眼睛发亮:“这样才够甜。”
蛋糕最后放成了硬壳,她一口没吃。
医院组织去郊外团建,夜里篝火噼啪响,有人提议看星星。她站在人群外,望着猎户座的方向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望远镜吊坠。有人喊她:“林医生,快来许愿啊!”
她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。这些年她早不信许愿了,毕竟当年对着流星雨闭紧眼睛默念的“永远在一起”,星星根本没听见。
有次整理旧物,翻出江亦舟的物理笔记本。夹在里面的电影票根已经泛黄,是他们没看完的那场科幻片,票根背面有他写的“补看结局”。她突然想起散场时他拉着她跑,说“赶在闭馆前看最后一场星空展”,那时风灌进领口,她以为那就是永远。
笔记本被她压在枕头下,夜夜贴着脸颊。有时做梦会回到那个观测站,他穿着冲锋衣朝她挥手,喊她“溪溪,快来看”,可她怎么跑都追不上,眼睁睁看着他被星光吞没。
醒来时枕头总是湿的,手里还攥着那枚胸针,背面的刻字硌得掌心发疼。
她还是常去科技馆,站在猎户座星图下很久。有个小女孩指着星图问:“阿姨,那颗星星为什么不亮了?”
林溪蹲下身,轻声说:“它没有不亮哦,只是换了个地方发光。”
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,她却在转身时红了眼。
其实她比谁都清楚,有些伤口永远长不好,有些告别就是一生。就像那片星空,少了一颗星,再亮的夜晚,也总觉得空了一块。
她走不出来,或许也没想过真的走出来。毕竟这里有他留下的所有痕迹,是她和他之间,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光。
科室新来的护士知道林溪有个“怪癖”——每次值夜班到凌晨四点,总会去天台站十分钟。
那天护士跟着上去送热水,见她仰着头,脖子都仰酸了也不挪。天刚蒙蒙亮,星星淡得快要看不见,林溪手里的望远镜却始终没放下。
“林医生,在看什么呀?”护士轻声问。
她顿了顿才回头,眼底有红血丝:“找一颗星。”
护士顺着她的目光望上去,只看到灰蒙蒙的天。后来才听老同事说,林医生心里住着个人,住在天上。
有年冬天流感爆发,林溪连轴转了四十个小时,累得在办公室沙发上睡着了。梦里又回到大二那个雪天,她抱着江亦舟的观测笔记在雪地里走,笔记里夹着的星轨图被风吹走,她追着跑,脚下的雪咯吱响,像极了他出事那天山路上的冰裂声。
惊醒时浑身冷汗,她摸出手机,点开那个早就不会更新的对话框。最后一条是他发的:“等我回来,带你去看双子座流星雨的辐射点。”时间停在五年前的冬夜。
她对着屏幕发了很久的呆,敲下“我今天看到猎户座了”,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。
春天整理衣柜,翻出件深蓝色冲锋衣,是江亦舟当年穿的那件。她套在身上,衣摆长过膝盖,袖口空荡荡的。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,混着点西北风沙的干燥气息——那是她当年从医院太平间里,唯一能带走的他的温度。
她穿着这件衣服去了趟糖水铺。新老板娘打量她半天:“姑娘,要点什么?”
“姜撞奶。”
端上来的瓷碗冒着热气,她舀了一勺,甜得舌尖发腻。当年那点微辣的暖,原来早跟着人一起,被时间熬成了回忆里的幻影。
走出糖水铺时,阳光正好。她抬手挡了挡,看见手腕上的疤痕——是那年解剖课被缝合针扎的,和江亦舟胸针背面刻着的“溪溪”,在阳光下重叠成一片模糊的光斑。
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都要这样了。在每个相似的瞬间里打转,在每个晴朗的夜晚寻找不存在的星。别人劝她“该放下了”,她只是笑笑。
其实哪里是放不下,是舍不得。舍不得那个说要带她看遍星空的少年,舍不得那些被打断的约定,舍不得这世间所有和他有关的、带着温度的碎片。
就像此刻,风拂过冲锋衣的下摆,她好像又听见有人在身后喊“溪溪”,回头却只有来往的路人。
天很蓝,云很轻,像极了他们初遇的那天。只是这一次,再也没有人会笑着朝她跑过来,手里攥着半融化的冰淇淋,说“等我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