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初醒的迷茫，没有药物作用下的混沌与虚弱。那双缓缓睁开的紫金色眼眸，清澈得如同被月光洗涤过的寒潭之水，沉静，幽深，带着一丝洞悉万物本质的微凉。它们平静地映照出近在咫尺的白术长老脸上那瞬间凝固的、如同面具碎裂般的惊愕神情。
“少主！”白术失声唤道，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，“您……您感觉如何？是否哪里不适？那‘醉神引’的药力……”他下意识地探出一缕神识，想要查探天欢的状况，却被一股无形而柔和的力量轻轻挡回。
“大长老，”天欢的声音响起，清泠如玉磬敲击在寂静的夜空下，带着神祇特有的、凌驾于凡尘之上的疏离与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本座无碍。”
“无碍？”白术长老的眉头紧紧锁起，心中的疑虑如同疯长的藤蔓，瞬间缠绕住他的理智。那“醉神引”绝非俗物，即便是上清神域的长老，若无防备饮下，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如此清醒的神智！“可那相柳他方才明明……”他急切地想要理清这匪夷所思的状况。
“他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。”天欢打断了他，语气平淡无波，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，那双紫眸甚至没有看向白术，而是越过他的肩头，再次投向北方那片被深沉夜色笼罩、杀机暗藏的山峦，“用了他认为……能‘保护’本座的方式。”
白术看着天欢平静得过分的侧脸，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。“少主！”他上前一步，语气焦灼，“此地已是凶险绝地，西炎大军兵临城下，虎视眈眈，北山即将化为修罗杀场，血流成河！您既已从那相柳的安排中脱身，未受‘醉神引’所困，此乃天意！当务之急，是即刻随老朽返回上清神域！神域之中，尚有诸多繁杂事务，亟待少主回归定夺！岂能在此凡尘险地久留？”
天欢微微侧首，月光流淌在她银白的发丝上，泛着清冷的光泽。她的目光依旧执着地望向北方，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，看到那片即将被鲜血浸染的战场。
“大长老，”她开口，声音依旧平静，却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坚定，“您先行返回上清神域。”
“什么？”白术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失去了往日的沉稳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愕与焦灼，“少主！此间事已了！您还留在此地作甚？那相柳既已做出选择，您又何苦……”
“本座此间事，”天欢再次打断他，紫金色的眼眸终于转过来，落在白术脸上，那目光平静，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威严与决绝，“未了。”“少主！”白术几乎是在恳求，老迈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解，“让老朽陪您！无论您要做什么，老朽愿效犬马之劳！北山战场凶险万分，西炎玱玹麾下能人异士不少，您若有什么闪失……”他不敢再说下去，无法想象，若是这位身系整个上清神域未来、承袭父神血脉的少主在此界陨落，将会在神域掀起何等滔天巨浪！那将是万死难赎其罪的过失！
“大长老，”天欢的声音陡然沉凝，如同万载玄冰轰然碰撞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、冻结一切的绝对威严，周身那浩瀚如海的神力微微波动，虽未释放，却已让周遭空气都为之凝滞，“上清神域，乃父神基业，维系洪荒秩序，不容有失。域中诸多要务，关乎神域根本，亟待处理。您身为首席长老，责无旁贷。即刻返回，坐镇神域，稳定局面，不得有误！”
这已是明确的、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白术长老浑身一震，看着天欢那双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眸，所有劝谏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。他嘴唇翕动，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，最终，只能深深地、艰难地低下头，仿佛承受着千钧重担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沉重无比的字：
“……遵命。”
神域少主的意志，便是最高法旨，不容违逆。
他直起身，最后深深地看了天欢一眼，那眼神复杂无比，有担忧，有无奈，更有深深的不解。他抬起手，指尖神力流转，准备撕裂空间，返回上清神域。
然而，就在他运转神力，空间波动开始泛起涟漪的瞬间——
白术的目光，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北方，那片象征着最终战场的黑暗山峦方向。
一股强大而隐晦、却又与他自身腾蛇神力隐隐产生某种奇异共鸣的阵法波动，正从那个方向，如同沉眠巨兽的心跳般，隐隐传来！那波动浩瀚而古老，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、令人心悸的悲壮与决绝气息！绝非寻常的攻伐或守护阵法！白术正准备撕裂空间的动作猛地僵住！他霍然转头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，死死盯着北方的夜空，仿佛要看清那波动之后隐藏的真相！“少主！北山战场……那道正在酝酿成型的法阵波动……”他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微微颤抖，甚至连对少主的敬语都差点忘记，“是您……是您的手笔？您留在此地，是为了……为了那相柳？”
天欢静立崖边，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与银发，身影在月色下显得孤绝而缥缈。对于白术那几乎破音的质问，她只是淡淡地、几乎微不可闻地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回应。
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回应，却如同九霄惊雷，在白术的心中悍然炸响！
他瞬间明白了！明白了那法阵波动的凶险本质！那绝非普通的守护或传送之阵！那是早已被列为禁忌，需要以施术者自身磅礴神力为引，强行干预、甚至逆乱局部生死法则的太古禁术！其运转的核心，必然与施术者的神源、神魂乃至生命本源紧密相连！一旦全力催动，后果不堪设想！
“少主！”白术的声音几乎变了调，带着痛心疾首、近乎嘶吼般的质问，“您可知此阵一旦彻底运转，将会疯狂抽取、燃烧您的神力与本源！为了他一个凡尘妖族，您竟不惜将自己置于如此万劫不复的险境？！灵力枯竭，神格动摇，都尚是轻的！若有不测，便是形神俱灭，永世不得超生啊！您怎能……怎能如此！”
“大长老无须担心。”面对白术几乎失控的质问，天欢的声音依旧平静地传来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，然而那平静之下，是深不见底的决绝。她缓缓抬起手，一颗圆融无瑕、内里仿佛有万千星河与幽深冥域同时流转的宝珠自她眉心浮现，悬浮于掌心之上，正是她的本命神器——玄冥珠。
“有玄冥珠在手，可源源不断补充灵力，维系阵法消耗。本座身负父神最纯粹的血脉传承，神力之深厚，远超你的想象。足以支撑此阵运转，护他周全。”
白术长老看着那颗散发着浩瀚气息的玄冥珠，嘴唇哆嗦着。玄冥珠固然是洪荒至宝，蕴藏着近乎无穷的水之本源与幽冥之力，可……可那毕竟是强行催动逆转生死的禁阵！这分明是在挑战天地法则的底线！这哪里是在借用玄冥珠的力量？这分明是少主在以自身万载神途、无上根基为赌注，进行一场胜负未知、代价却注定惨烈的豪赌！
他看着天欢那平静而坚定的侧影，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与沉重的无力感。他知道，少主意已决，再多的言语，也已无法改变她的决定。
他最终，只能带着满心的忧虑与震撼，深深看了一眼那悬浮的玄冥珠，以及珠影之后，那位决心以神躯为注，逆天改命的少主，然后，彻底融入了刚刚撕裂的空间裂缝之中，返回上清神域。
崖边，只剩下天欢一人。
她握着玄冥珠，目光穿透夜色，牢牢锁定了北方。那里的阵法波动，与她掌心的玄冥珠隐隐呼应，如同她延伸出去的意志。
乾坤为盘，众生为子，而她，已押上了自己的一切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