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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为走无常

幽冥引玉

福记包子铺的喧嚣与罪恶被暂时封存在警戒线之后,但那份沉重的阴影却并未从伊墨心头完全散去。三日筑基,她在青玄道长的静室中初步掌握了“守一”、“内观”、“存神”三法,心神与腰间那枚“判官引”的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紧密。那股蕴藏其中的、带着辨别与裁决属性的力量,如同新淬的刀锋,渴望着试炼,也带来了更沉甸甸的责任。

告别青玄道长,回到河滩边寂静的老屋时,已是第三日深夜。潭晓月和灵梦婉早已各自回家,只留下满室清冷的空气。伊墨没有开灯,借着窗外洒入的惨淡月光,独自坐在堂屋的旧藤椅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那个冰冷的“判”字。

筑基带来的神清气明并未完全驱散连日的疲惫,反而让她对周遭的气息感知变得更加敏锐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淡却无法忽视的、不同于往日的“沉滞感”。并非阴邪之气,更像是一种……秩序被轻微扰乱后留下的涟漪,一种来自更深层面的、无形的压力。这感觉,源自隔壁那栋太爷留下的、终日紧闭的老屋。

灵血教的猖獗,大量非正常死亡与怨魂的产生,显然已经干扰到了这片区域本就不算稳固的阴阳平衡。太爷当年封印的东西,那扇门后的秘密,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躁动不安。

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伊墨。她站起身,找出那把许久未用的、铜锈斑驳的老钥匙,深吸一口气,打开了通往隔壁老屋的侧门。

“吱呀——” 老屋书房的门被推开,一股远比自家屋内浓郁得多的、混合着陈旧墨香、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,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微弱的、类似古庙檀香冷却后的余韵。月光透过同样老式的木格窗棂,勉强照亮了屋内轮廓:靠墙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塞满了泛黄的线装书,巨大的书案上笔墨纸砚依旧维持着太爷生前的摆放,只是蒙上了厚厚的灰尘。而那扇被厚重木板交叉钉死、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内门,如同一个沉默的禁忌,矗立在书房最深的阴影里。

伊墨走到那扇被封死的门前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,门后传来的那种无形的“压力”和“躁动”感更为明显了。空气中那种秩序扰乱的“涟漪”,正以这扇门为中心,极其微弱地扩散着。

她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抬起手,将掌心轻轻按在冰冷粗糙的木板上,同时凝神静气,尝试将筑基三日初步掌握的那丝“判官引”的力量,缓缓渡入门内,试图感知内部的情况,或者至少进行一丝安抚。

嗡…… 腰间的玉佩立刻有了反应,发出低沉的、与她心跳频率逐渐同步的嗡鸣。青白色的微光自玉佩上流淌出来,顺着她的手臂,缓缓注入门板。那个“判”字更是微微发烫,散发出一种威严而审视的气息。

然而,门后的存在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、“熟悉”却又“陌生”的力量刺激到了!一股更加强烈的、混乱而充满怨怼的波动猛地从门内反弹回来!

伊墨闷哼一声,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顺着手臂倒灌而回,直冲心脉!她下意识地全力运转“守一”法门,稳住心神,同时“判官引”的力量自主激发,青光大盛,堪堪抵住那股反弹的力道。

就在这力量僵持、阴阳气息剧烈扰动的瞬间——

伊墨身后的书房空间,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,毫无征兆地荡漾起一圈圈细微的、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。空气中的微尘停止了飘落,月光似乎也凝固了一瞬。

紧接着,两道极其修长、一黑一白的身影,如同从水墨画中晕染而出般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中央,恰好站在伊墨与那扇被封死的门之间。

没有阴风惨惨,没有鬼哭狼嚎。他们的出现甚至没有带来多少温度变化,只有一种极其纯粹的、冰冷的秩序感,仿佛是两个加班过度、精准踩点出现的……公务员?

伊墨猛地收回手,惊骇转身,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!她全身肌肉瞬间绷紧,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姿态,腰间的玉佩光芒更盛,将她苍白的脸映照得一片青莹。

站在前面一点的,是一位身着白色长袍、头戴一顶写着“一见生财”高帽的男子。他面容看上去竟有几分清秀温和,只是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,嘴角似乎天然微微上扬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略显公式化的笑意。他手里并没有拿着传说中的哭丧棒,反而托着一块薄薄的、似玉非玉、似铁非铁的黑色板子,上面隐约有流光闪过,如同某种高科技的触摸屏,他正用苍白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快速划动着。

靠后半步的,则是一位黑袍黑帽、帽上写着“天下太平”的壮硕男子。他面色黝黑,剑眉倒竖,眼神凌厉得如同鹰隼,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煞气。他双手抱臂,眉头紧锁,显得极其不耐烦,目光扫过伊墨和她发光的玉佩时,也只是略带一丝讶异,随即又恢复了“赶紧干完活收工”的表情。

“啧,”白袍男子首先开口,声音温和,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,语速很快,仿佛时间紧迫,“循着这么大的阴阳缝隙波动过来,还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邪修在冲击封印……原来是你,吴正清的后人?咦?判官引居然苏醒了?还在尝试加固这老封印?勇气可嘉,不过方法糙了点,差点引动反噬。”

他的目光在伊墨和那扇门之间转了转,最后落在伊墨腰间的玉佩上,点了点头,语气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赞许:“嗯,气息纯正,心性也还稳得住,没吓晕过去,比那些见了我们就屁滚尿流的生魂强多了。”

黑袍男子冷哼一声,声音沉闷如雷,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:“老谢,废话少说!三川口那边还有十七个怨魂等着引渡,孽镜台今日案牍堆积如山,没空在这儿唠嗑!这丫头既然身负判官引,又能看见我等,正好!抓个壮丁,顶一阵子!”

伊墨听着他们对话,心中的惊骇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警惕所取代。黑白无常?地府阴帅?竟然真的是这副……模样?而且听起来,地府好像业务非常繁忙,人手严重不足?“二位……是阴司使者?”她试探着问,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。

“算你还有点眼力见。”黑袍男子——范无救——又哼了一声。

白袍男子——谢必安——摆了摆手,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真切了几分:“正是。我二人乃地府阴帅,司引渡亡魂、缉拿恶鬼之职。近日阳间不太平,尤其此地,因邪教作祟,非正常亡魂数量激增,阴阳秩序紊乱,导致我等工作量……咳,导致轮回通道负荷过重,许多亡魂滞留阳间,无法顺利往生。”他指了指那扇被封死的门,“此处封印关联甚大,你的贸然触动,加上外界怨气冲击,才引得我二人分身前来查看。不过,看来你并非有意破坏。”

他话锋一转,目光落在伊墨身上,带着一种审视和……计算?“小友既能承袭判官引,可见与阴司有缘,心性根骨亦属上乘。如今阳间邪祟横行,阴司人手捉襟见肘……不知小友可愿临时协助一二,帮忙引渡些滞留本地的亡魂,维护此地阴阳平衡?也算积攒阴德,造福一方。”

说着,他屈指一弹,一道薄如蝉翼、触手冰凉、上面用银色符文绘制着复杂图案的玉符落入伊墨手中。

“作为回报,”谢必安继续道,“你可积累阴德,于你自身修行、家族运势皆有裨益。此外,每月可按绩效支取些许‘冥通宝’,此物在阳间某些特定之处(比如你常去的那家墨韵斋),或许能换到些对你有用的东西。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伊墨一眼,显然对她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。

黑无常范无救在一旁补充,言简意赅:“算是临时工,无俸禄,但有‘阴德’记档,偶尔视情况予你些‘冥通宝’兑换权,可向特定阳世代理人(如王先生)兑换些你需要的东西。干不干?”

信息量巨大,但伊墨迅速抓住了关键:灵血教导致的恶果、阴阳失衡、自己能帮忙、有报酬(阴德和冥通宝)、以及……王先生果然是“特定阳世代理人”!

她几乎没有犹豫。对抗灵血教、解救亡魂、积累力量、查明太爷隐秘、甚至解决自己的“无职”经济来源……这一切,都与这突如其来的“offer”不谋而合!

“我需要做什么?有什么限制?”伊墨冷静地问道,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,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。

白无常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,快速解释道:“职责有三:一、引导梅墟镇及周边特定区域滞留亡魂前往最近的‘阴阳界门’(会告知你位置和识别方法);二、探查并上报异常阴气聚集点或邪教活动痕迹(通过燃烧特制‘通讯符’);三、若遇低级邪祟骚扰亡魂,可以判官引之力驱逐或束缚,等待阴司处理。切记,你无审判权,无勾魂权,主要职责是‘引导’与‘报告’。”

“限制:仅限子时前后活动,每次不得超过一个时辰(两小时),以免阳气过度损耗。活动范围暂限本镇及周边十里。不得对生人透露身份及阴司存在。”黑无常硬邦邦地补充,同时抛给伊墨两样东西。

一样是一块巴掌大小、触手冰凉的黑色木牌,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和一个古老的“差”字,背面刻着“冥司特遣·行走无常”几个小字。——行走无常令。

另一样是一叠裁剪整齐、质地奇特、泛着淡淡银光的灰黑色符纸。——通讯符。

“此令乃临时身份凭证,亦可微弱护持心神,助你感应亡魂。符纸用法,心念锁定,焚之即可。”白无常道,“好了,第一件差事:镇西头老槐树下,有一老妪亡魂,迷途三日,怨念不深,将其引至‘古渡桥’下第三块桥墩处,界门自开。速去速回,子时前务必归来。”

话音未落,黑白无常的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,迅速变淡、消散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书房内那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,微尘继续飘落,月光依旧惨淡。

只有手中冰冷的木符和那叠特殊的符纸,以及脑海中清晰无比的“任务”信息,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。

伊墨紧紧握住“行走无常令”,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——紧张、忐忑,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方向的坚定和隐隐的使命感。她没有丝毫耽搁,立刻转身离开老屋,回到自己家中。

她快速换上一身深色的、便于行动的衣裤,将“行走无常令”贴身收好,通讯符塞进口袋,最后,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腰间的玉佩。

推开家门,步入子夜时分的古镇。街道上空无一人,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光晕。河水的流淌声显得格外清晰。夜风吹过,带着寒意,却也让伊墨因激动而微热的脸颊凉爽下来。

她尝试着运转“内观”之法,将一丝意念注入“行走无常令”。果然,令牌传来一丝微弱的指引感,如同一个无形的指针,指向镇西的方向。同时,她的感知似乎被放大了,能隐约察觉到空气中那些寻常不可见的、细微的阴气流动。

循着指引,她穿过寂静的街巷,很快来到了镇西头那棵据说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下。槐树枝叶茂密,在夜色中如同一团巨大的、沉默的黑影。

树下,果然有一个模糊的、几乎透明的身影蜷缩在那里。那是一个穿着深色粗布棉袄的老妇人,头发花白,身形佝偻,正低声啜泣着,声音细弱而无助,充满了迷茫和恐惧。

“看不见路……家在哪里……小宝……我的小宝在哪……”老妇人的亡魂喃喃自语,重复着破碎的词语。她的怨念确实不深,更多的是死亡带来的恐惧和迷失方向的惶惑。

伊墨的心轻轻一颤。这不是可怕的厉鬼,只是一个可怜的老妇人,死后不得安宁。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压下初次面对亡魂的紧张,按照谢必安模糊传递来的方法,缓缓靠近,同时将一丝“判官引”的温和气息散发出去,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小灯。

“婆婆,”伊墨的声音放得极轻,尽量温和,“别怕,我是来帮您找路的。”

老妇人的亡魂似乎被这带着安抚力量的气息和声音吸引,缓缓抬起头。她的面容模糊,眼神空洞,但那种无助感却清晰地传递过来。“你……你看得见我?你知道我家在哪吗?我要回去给我小宝做饭……”

“我知道路,”伊墨柔声道,她伸出手,掌心向上,那丝温和的“判官引”气息更加明显,“跟我来,我带您去一个地方,那里没有迷路,也能……见到您想见的人。”她不知道阴司具体如何运作,只能尽量用安抚的话术。

老妇人的亡魂犹豫了一下,似乎被那温暖的气息所吸引,又或许是本能地渴望解脱这迷失的痛苦。她慢慢地、颤巍巍地伸出近乎透明的手,虚虚地搭在了伊墨的掌心上方。一股冰冷的、但却没有恶意的触感传来。

伊墨引导着她,一步一步,朝着古渡桥的方向走去。行走无常令的指引更加清晰。一路上,夜风吹拂,树影婆娑,伊墨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一些其他的、微弱的目光在窥视,但感受到她身上“判官引”和“行走无常令”的气息,都悄然退避了。

终于,古渡桥到了。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石拱桥,桥下河水哗哗流淌。伊墨按照指示,来到桥下,找到了第三块桥墩。那块桥墩看起来与其他并无不同,但当伊墨引导着老妇人的亡魂靠近时,桥墩表面的空气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,隐约形成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、仅容一人通过的圆形通道入口。一股平和、安宁的气息从通道内缓缓溢出。

“就是这里了,婆婆。”伊墨轻声道,“走进去,就好了。”

老妇人的亡魂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安宁的气息,她停止了啜泣,空洞的眼神里仿佛有了一丝光亮。她最后看了一眼伊墨,模糊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神情,然后,她转过身,颤巍巍地、却又义无反顾地,步入了那白光之中。

身影消失,波光粼粼的通道入口也随即隐去,桥墩恢复了原样。

就在老妇人亡魂消失的瞬间,伊墨感觉到贴身的“行走无常令”微微发热,上面那个“差”字似乎亮了一下,随即恢复原状。同时,她隐约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、暖融融的气息融入了自己的身体,仿佛涤荡了一丝疲惫。——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阴德”?

任务完成。

伊墨站在桥下,听着哗哗的水声,心中涌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。有完成任务的轻松,有帮助亡魂的慰藉,也有对这份新身份的茫然和对未来的预感。

子时将至,她不敢多留,立刻转身,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。

她不知道的是,远在千里之外“故乡”的叶灵音,正对着手机里一张刚刚传来的、极其模糊的监控截图皱紧了眉头。截图似乎是从一个很远的角度拍到的老屋后院,画面中伊墨的身影背对镜头,而她的对面,空气中似乎有两个极其淡薄、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、一黑一白的扭曲轮廓……

叶灵音放下手机,揉了揉眉心,脸上那副永远十八岁的活泼笑容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担忧和了然。

“到底……还是避不开吗?”她低声自语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一道浅浅的、仿佛被什么灼烧过的旧痕,“老吴头,你把‘判官引’给了墨墨,究竟是对是错……那些东西,终究还是找上门了……”

她拿起电话,拨通了一个号码,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轻快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:“喂?我这边事儿快办完了……嗯,过几天就回去。对了,伊儿最近……还好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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