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后山径湿滑，乌溪的手伸过来，掌心宽厚，带着采药捣药磨出的薄茧，稳固有力。景北渊指尖在他掌心蜷了一下，终究放了上去。
云溪寨。寨民们见到乌溪，恭敬唤着“大巫”，目光扫过他身后气质清绝的景北渊，好奇中带着善意的打量。都知道大巫从山外带回个“贵人”，是大巫心尖上的人。
巫医堂不大，草药气浓。已有寨民候着。乌溪神色沉静，问诊、把脉、开方，行云流水，带着一种悲悯的专注力。他像山里的磐石，沉默地承接寨民的病痛与期望。
景北渊坐在角落竹椅，捧着寨民奉的清茶，目光落在乌溪身上。褪去了对着他时那点笨拙的情热，此刻的乌溪是寨民信仰的具象，沉稳，可靠，周身笼着一层近乎神性的光晕。景北渊心底某处悄然松动，生出一点隐秘的骄傲。他不再是依附的累赘，而是见证者。
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女童蹭过来，仰着脸，大眼睛扑闪：“漂亮哥哥，你是大巫的客人吗？你为什么不帮大巫干活呀？”
童言无忌，却像根细针，扎在景北渊旧日的铠甲上。他眉梢微挑，尚未开口，乌溪恰好诊完一人，闻言侧头，眼底笑意深浓。
“阿朵，”声音温和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，“这是景七爷，是我的爱人,也是……我的家人。”他看向景北渊，目光沉静而专注，“他在这里，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。他在，我安心。”
“家人”二字砸进景北渊心湖，激起无声的涟漪。他端起茶杯，指尖微凉，对上乌溪毫不避讳的、盛满笑意的目光，只能故作冷厉地剜过去一眼。乌溪喉间滚出低沉的轻笑，像山风掠过松林。
南疆的山林，野性而蓬勃。古木参天，藤蔓虬结，鸟鸣虫唱不绝。乌溪背着药篓走在前面，如履平地，偶尔驻足，指着某种草木低语药性。景北渊跟在身后，听得仔细，偶尔问一句，总能切中关窍。
一处陡坡，向阳。乌溪眼神一亮：“月见草。”几株细叶银边的草药在光下舒展，顶着小巧的淡紫花苞。
“只在月夜开？”景北渊凑近，气息拂过乌溪颈侧。
“嗯，花苞将开未开时，药性最好。”乌溪蹲下，取出玉铲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的幼兽。
景北渊看着他专注的侧影，汗水沿着古铜色的颈滑落。岁月静好的暖意漫上来。他侧身想看得更清，脚下却踩到落叶下松动的石块！
“当心！”乌溪余光瞥见，魂飞魄散，药铲脱手，人已扑至。
景北渊足尖一点，身形如絮向后飘开，稳稳落在下方。动作干净利落，不见丝毫狼狈。
“渊！”乌溪已冲至面前，脸色发白，一把攥住他胳膊，指尖用力得发颤，“伤着没？脚踝？快让我看！”
“无事。”景北渊语气平淡，“一块石头罢了。”
乌溪不听，蹲下身就去碰他脚踝。景北渊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，随即放松。乌溪手指精准按在他左脚踝外侧一处旧疤上，抬头：“旧伤？”
景北渊眸光微闪。多年前宫变突围的旧痕，阴雨天偶有酸胀，早不足挂齿。他无意翻动尘封的痛楚。
“嗯，旧事了。”他轻描淡写。
乌溪眉头紧锁，指腹带着温热内息在那处关节周围按压，片刻，起身，背对着他蹲下：“上来。”
“嗯？”
“下山。用药。”语气斩钉截铁，“筋骨有旧错，未正。方才骤然发力，牵动了。需用药敷，再推拿几日。”
景北渊看着眼前宽阔的背脊，心绪翻涌。这点他自己都遗忘的旧痕，却被如此郑重对待。他沉默一瞬，终究俯身伏了上去。
乌溪背起他，一手托腿弯，一手拎药篓，步伐沉稳。景北渊的脸颊贴着他颈侧微湿的发，鼻间是他混合着汗味与药草的气息。那些尘封的、带着血腥气的冰冷碎片，在这沉稳的心跳和暖意里，一点点被压回记忆深处。背脊的暖意透过衣衫熨帖上来，是久违的、近乎陌生的安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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