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框里的影子

镇上的邮差送信时，总爱把报纸卷成筒，从许光野家的栅栏缝里塞进来。这天的报纸裹着个硬纸筒，晓寻捡起来时，指尖触到筒身的烫金字体——是城里美术馆寄来的。

“陈馆长的回复？”她抱着纸筒走进屋，许光野正趴在画架前改画，鼻尖快碰到画布了。画的是镇口的老槐树，断枝处新冒的绿芽被他画得毛茸茸的，像沾了层阳光。

许光野抬头看了眼纸筒，没接：“你拆吧，我这手沾着颜料。”

晓寻拆包装时，指甲不小心划到纸面，留下道浅白的印子。里面是张展览邀请函，烫金的字印在米白卡纸上，显得格外郑重。“说……邀请你去办个人展？”她把邀请函递过去，声音有点发颤。

许光野的目光在“个人展”三个字上停了三秒，忽然笑了，指尖蹭过卡纸上的墨迹：“老陈倒是敢赌。”他把邀请函随手夹在速写本里，像夹了张普通收据，“还得等终稿过了才算数。”

晓寻看着他重新拿起画笔，心里却替他发紧。她见过他改画的样子——对着画布能坐一整天，烟蒂在脚边堆成小山，有时半夜还在画室踱步，像头困在笼子里的兽。“你明明很在意。”她小声说。

许光野的笔顿了顿。“是在意，”他承认了，往槐树叶上补了点赭石色，“但急不来。就像这树，断了枝桠总得慢慢长，画展也一样，得等画里的‘气’够了才行。”

傍晚去镇上买颜料，路过美术馆的海报栏，晓寻看见许光野的名字被印在角落里——去年他参加联展时的作品，画的是片灰蓝色的海，底下标着“新锐艺术家 许光野”。她站在海报前看了很久，直到卖冰棍的阿姨喊她：“姑娘，看啥呢？光野那小子的画，远不如他给你画的速写好看。”

晓寻红着脸跑开，手里攥着刚买的橘子冰棒，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。她忽然想起许光野的速写本，里面夹着张她的侧影——那天她蹲在沙滩上捡贝壳，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翘，他偷偷画的，线条松松垮垮，却把她嘴角的笑意画得很真。

回去的路上，遇见张婶在给孙子织毛衣。竹针在她手里翻飞，毛线团滚到晓寻脚边，是淡紫色的，像她口袋里的贝壳。“帮婶捡一下？”张婶笑着说，“这线跟光野给你画的那幅画一个色。”

“他给我画过画？”晓寻愣住了。

“前儿个在码头，他举着画板画你呢，”张婶的针脚在阳光下闪着光，“说要画进新展的画里，当‘海边的光’。”

晓寻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。难怪他最近总对着她发呆，难怪他把她捡的贝壳画进画里，原来他早把她藏进了画框。

回到小屋时，许光野正在给画装框。松木画框被砂纸磨得发亮，他用手指敲了敲框边，听着木头的闷响，像在听画里的声音。“过来试试？”他把副白手套递给她，“帮我扶着画芯。”

晓寻戴上手套，指尖触到画布的亚麻纹理，粗糙中带着点温热。画里的老槐树底下，多了个小小的人影，蹲在地上捡什么，衣角被风吹得掀起一角，像只振翅的蝶。“这是……”

“你。”许光野的声音很轻，往画框缝隙里填着衬纸，“那天看你蹲在树下数蚂蚁，觉得比空树好看。”

画框合上的瞬间，夕阳刚好从窗外涌进来，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画布上，与人影重叠在一起。晓寻看着那团重叠的影子，忽然觉得，他们就像这画和框，一个带着海的潮气，一个带着木的温，慢慢嵌成了彼此的形状。

夜里，晓寻听见画室的灯亮到很晚。她趴在门缝上看，许光野正把那张展览邀请函贴在画板上方，底下压着张便签，写着“画里要有光”。月光从他肩头淌过去，在画纸上投下道细长的影，像根没画完的线。

她悄悄把那块新磨的贝壳放在画室门口，贝壳内侧用炭笔写了个小小的“加油”，字歪歪扭扭的，像刚学写字的孩子。

第二天清晨，贝壳被移到了画架上，旁边多了张速写——画的是只握贝壳的手，指尖沾着点炭粉，像不小心蹭到了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