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风吹散的字

晓寻把那朵干雏菊别在了倒计时牌上。花瓣很脆，碰一下就掉渣，像她这些天的情绪——明明阳光很好，却总觉得指尖攥着把碎玻璃，稍一用力就刺得慌。

这天下午，她坐在院子里背作文素材，背到“向阳而生”四个字时，喉咙突然发紧。那些字在眼前晃成一团，像被水泡过的纸，怎么也抓不住。她猛地把书合上，贝壳从书页里滑出来，掉在沙地上，发出“嗒”的轻响。

许光野正在给画刷清漆，听见动静转过头。他的睫毛上沾了点白漆，像落了层霜。“又卡住了？”他放下刷子走过来，鞋底碾过沙粒的声音很轻。

晓寻没说话，抓起贝壳在沙地上乱划。横的、竖的、歪扭扭的线，像在发泄什么，又像在求救。风一吹，那些线就淡了，只剩下贝壳划过的浅痕，像眼泪落在沙滩上，转眼就没了踪迹。

“我以前画砸了，就去码头看老周补网。”许光野蹲在她旁边，捡了根树枝，跟着她划沙，“渔网破了个洞，他不着急补，先把周围的线理顺了，说‘线顺了，洞才补得牢’。”

晓寻看着他划的线，很稳，像海浪退潮时留下的痕迹。“我理不顺。”她小声说，声音发颤，“那些公式、单词，还有……心里的东西，都缠成一团了。”

许光野把树枝递给她：“试试慢慢划，别使劲。”

晓寻握着树枝，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划。沙地上出现道浅淡的弧线，像半个贝壳。风再来时，这道线没立刻消失，只是边缘被吹得模糊了点，像带着点韧性。

“你看，”他指着那道弧线，“不用攥那么紧，留口气，反而能存得久点。”

傍晚，晓寻的情绪稍微缓过来些，坐在灯下做英语阅读。许光野端来碗冰镇杨梅，颗颗都红得发紫，是镇上阿婆刚摘的。“酸的，醒神。”他把牙签插在杨梅上，递到她嘴边。

晓寻咬了一颗，酸得眯起眼睛，眼泪却跟着涌了上来。不是难过，是那种被强烈味道刺激出的生理反应，却让心里的闷松了点，像堵住的瓶口被撬开条缝。

“哭出来好。”许光野递过纸巾，没看她，只是低头剥着杨梅核，“我上次改画改到崩溃，对着画布哭了半小时，陈馆长说‘眼泪能当颜料用，画出来的东西带劲’。”

晓寻被他逗笑了，眼泪却流得更凶。她想起心理咨询师说的“允许自己不好”，以前总觉得是句空话，此刻嘴里的酸、眼里的湿、还有他递来的纸巾，忽然让这句话有了形状。

夜里，晓寻又醒了。这次没敢下床，只是缩在被子里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。枕头底下的药盒硌着后脑勺，像个提醒。她摸出手机，屏幕亮起来，显示凌晨两点半。相册里存着许光野拍的照片：她用贝壳划沙的样子，院子里晾着的白衬衫，还有那幅画里的淡紫色贝壳。

手指无意识地滑动，点开了备忘录，敲下几行字：

“今天的风很大，把沙地上的字吹走了。

许光野说，线顺了，洞才补得牢。

杨梅很酸，眼泪有点咸。”

删删改改，最后只留下“风很大”三个字。

第二天清晨，晓寻发现窗台上多了个玻璃瓶，里面插着两朵新鲜的雏菊，花瓣上还沾着露水。瓶子旁边压着张便签，是许光野的字迹，画了个咧嘴笑的太阳，太阳底下写着：“今天风小，适合晒被子。”

她把那瓶雏菊搬到书桌上，放在倒计时牌旁边。干花的脆和鲜花的软，像两种时光叠在一起。晓寻拿起那块淡紫色贝壳，在昨天做的英语卷上轻轻敲了敲——卷子里夹着片杨梅核，是她昨天不小心掉进去的。

窗外的风确实小了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在习题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，像一群跳跃的小脚印，慢慢往前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