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里的空白页

成绩出来前的日子，像被拉长的橡皮筋，松松垮垮地挂在夏天的尾巴上。

晓寻把高中课本捆成一摞，卖给了镇上收废品的阿伯。阿伯给了她五块钱，说“姑娘以后上大学，用新书去”。她拿着那五块钱，在小卖部买了两袋草莓糖，红色的糖纸在阳光下亮得晃眼。

许光野的画展定在了八月，这些天总在画室里忙。晓寻有时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，看他给画装裱。阳光透过窗户，在他身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，像给他罩了个透明的画框。

“要不要试试？”他把把裁纸刀递过来，刀刃闪着银光。

晓寻学着他的样子，把画纸边缘对齐。指尖刚碰到刀刃，就被他轻轻攥住：“慢点，这刀快得很，上次差点削掉指甲。”他的拇指蹭过她的指尖，那里还留着点刷题磨出的薄茧。

晓寻缩回手，耳尖发烫。这些天他们总这样，一起在院子里晒被子，一起去码头买刚上岸的鱼，一起在傍晚的沙滩上散步，话不多，却像两棵长在一处的树，根在底下悄悄缠在了一起。

镇上的蝉鸣越来越响，像在数着日子。晓寻把那张未拆的成绩单通知短信存在手机里，每天看三遍，却始终没勇气点开。许光野什么也没问，只是在她发呆时，递过来块冰镇西瓜，或者拉着她去海边捡贝壳。

“你看这个。”他举着块扇形的贝壳，内侧泛着珍珠母的光泽，“像不像你解不出的那道物理题？曲线拐得多巧。”

晓寻笑着抢过来，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。贝壳碰到他沾着颜料的T恤，留下道浅白的印子，像她之前按上去的那个手印，只是这次更轻，像片羽毛落过。

晚上乘凉时，许光野会给她讲以前写生的事。讲在山里遇见的萤火虫，讲在沙漠里喝剩的半瓶水，讲在雪地里冻僵的画笔。“最险的一次，”他仰头喝着冰啤酒，喉结轻轻动了下，“在戈壁滩上迷路，看见远处有个白点，以为是海市蜃楼，走过去才发现是个牧民的毡房，女主人给我端了碗热奶茶，奶皮厚得像层云。”

晓寻托着下巴听，觉得他的人生像本摊开的画册，每一页都画着她没见过的风景。而自己的人生，像本刚翻开的空白页，字迹还很淡，却因为有了他的故事，慢慢有了色彩。

有天半夜，晓寻被渴醒，走到客厅时，看见许光野坐在沙发上看手机，屏幕光映着他的脸，表情看不太清。“怎么不睡？”她问。

“陈馆长发了展览的海报设计。”他把手机递给她，海报的角落印着行小字：“特别鸣谢：晓寻”。

晓寻的心跳漏了一拍：“我没做什么啊。”

“你是我的‘灵感来源’。”许光野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飞窗外的萤火虫，“画里的海，画里的贝壳，画里的光，都有你的影子。”

那天晚上，晓寻躺在床上，第一次点开了那条短信。成绩比她预估的高了三十分，足够去她想去的城市。手机屏幕亮了很久，她看着那串数字，忽然想起妈妈走前说的“要去看更大的世界”，原来真的可以做到。

第二天清晨，她把这个消息告诉许光野时，他正在给画喷水保湿。手里的喷雾瓶“啪嗒”掉在地上，水雾在阳光下扬起道小小的彩虹。“太好了。”他走过来，想抱抱她，手伸到半空又停住，最后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，“我就知道你可以。”

晓寻的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，像他刚睡醒时的样子。她看着他眼里的光，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很长，长到足够装下所有蝉鸣、海风和没说出口的欢喜；又很短，短到像握在手里的贝壳，稍不留意就会被浪卷走。

但至少此刻，阳光正好，他在身边，空白的书页上，正等着写下新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