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入朝堂

昨日，宋父已为宋安时入朝为郎官之事打点妥当。今日天未破晓，宋安时便着崭新绯色官袍，随晨雾踏入宫城。

“陛下驾临——”

内侍尖细的唱喏刺破晨静时，宋安时跟着众人屈膝跪地。明黄的仪仗自屏风后转出，龙涎香混着炭火的暖意漫过来，他垂着眼，只看见金砖地上自己的影子被宫灯拉得细长，与周遭数百道影子叠在一处，像片沉默的芦苇。

“众卿平身。”

御座上传来的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，却让满殿的呼吸都顿了半拍。宋安时起身时，眼角余光扫过御案：青玉笔架旁堆着几本奏折，镇纸是块墨色的灵璧石，衬得那明黄的奏章封皮愈发刺目。

朝会正议到漕运粮价，宋安时刚就江淮水情补充了两句，殿中忽然响起一声嗤笑。

二皇子赵珩把玩着腰间的玉带钩，斜睨过来，语气懒懒散散，却带着针似的尖：“宋郎官这话，倒是说得比你父亲的长枪还利落。只是不知，那些账本上的数字，宋郎官认全了么？”

这话戳的是宋安时武将之子的出身——军中糙汉的儿子，懂什么钱粮细务？

宋安时握着笏板的手紧了紧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只缓缓出列：

宋安时劳烦殿下关心，臣入仕前通读《九章算术》，入仕后经手文书三百余卷，账本上的数字，不敢说精通，至少认得真切。

宋安时：我呸！狗眼看人低。

“认得真切？”赵珩忽然提高了声调，几步走到他面前，居高临下地打量他那身绯袍，“本宫前日见你父亲在演武场驯马，鞭子挥得倒是响。怎么，宋郎官是把朝堂当驯马场了？也敢对户部的事指手画脚？”

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咳嗽，官员们都低着头——二皇子是故意寻衅，明着是嫌宋安时越权，实则是瞧不上他“武将子”的身份，觉得他配不上这郎官之位。

宋安时抬眼，目光冷得像淬了冰：

宋安时殿下，臣父驯马，是保边境安稳；臣议漕运，是护百姓粮仓。同为国事，何来‘驯马场’之说？若殿下觉得臣言有错，尽可指出；若只是拿出身说事，臣以为，这不是皇子该有的气度。

宋安时：骂得就是你！

“你放肆！”赵珩被堵得脸色铁青，扬手就要去掀宋安时的笏板，“一个小小郎官，也敢教训起本宫？”

宋安时侧身避开，笏板依旧握得笔直，躬身却不弯腰：

宋安时臣不敢教训殿下，只是陈述事实。朝堂之上，论的是是非对错，不是爵位高低。

御座上的皇帝轻咳一声，赵珩的手僵在半空，恨恨地甩了袖子：“好，好得很！宋郎官真是伶牙俐齿，本宫倒要看看，你能得意到几时！”

宋安时没再应声，退回队列。

下朝后

宋安时刚走出太和殿的丹陛，身后就传来靴底碾过残雪的声响。他不用回头，也知道是谁。

“宋郎官这就走了？”赵珩的声音裹着寒气追上来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，“方才在殿上那股子硬气，怎么到了这儿倒像被抽了骨头？”

宋安时停下脚步，转身时，正撞见赵珩斜倚在汉白玉栏杆上，双手拢在袖中，金冠上的红缨随着他的笑颤巍巍的。两个内侍垂手立在身后，眼观鼻鼻观心，却掩不住嘴角那点看人下菜碟的得意。

宋安时殿下有话不妨直说。

宋安时的声音很平，像结了冰的湖面。

“直说？”赵珩嗤笑一声，直起身朝他走两步，故意用靴尖踢了踢宋安时落在地上的影子，“本宫就是想问问宋郎官，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什么身份？”

他忽然拔高了声音，引得路过的几个小官纷纷侧目：“别忘了，你爹是在沙场挥鞭子的，你能站在这金銮殿里，不过是沾了他的光！真把自己当根葱了？敢在本宫面前摆脸色？”

宋安时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。他看着赵珩那张被锦衣玉食养得发亮的脸，忽然觉得可笑——这人占着皇子的身份，除了拿出身压人，竟再无半分像样的本事。

宋安时殿下说完了？

宋安时抬眼，目光扫过他腰间那枚晃眼的玉带，

宋安时若是说完，臣还要回署里理事。不像殿下，有闲心在这儿嚼舌根。

“你找死！”赵珩被戳中痛处，脸色骤变，伸手就去推他。宋安时早有防备，侧身避开，赵珩扑了个空，踉跄着差点撞上栏杆，引得内侍慌忙去扶。

“宋安时！”赵珩站稳后，指着他的鼻子，声音都在发颤，“你给本宫等着！这郎官的位置，你坐不了多久！”

宋安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袍角，没再看他，只淡淡道：

宋安时殿下与其在这儿说狠话，不如多想想怎么在朝上替陛下分忧。毕竟，二皇子这太子之位还未有着落，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。

说完，他转身就走，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，背影挺得笔直，像一杆不肯弯折的枪。

赵珩站在原地，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宫墙尽头，猛地将手中的暖炉砸在地上。铜炉在雪地里滚了几圈，火星溅起又熄灭，像他此刻窜起又无处发泄的怒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