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刚过,夜色沉得像一汪化不开的浓墨。
林浅浅睡得正沉,房门被“砰”地一声从外面撞开,力道之大,震得门框都在簌簌掉灰。
魏风立在门口,一身寒气,面无表情地传达命令:“王妃,王爷请您去一趟书房。”
他身后,两个侍卫手按刀柄,眼神冰冷如铁,与其说是“请”,不如说是“押送”。
林浅浅心里咯噔一下,睡意全无。
这么晚?疯批王爷不睡觉,又想作什么妖。
她压下心头的警惕,磨磨蹭蹭地从三层云锦被褥里爬起来,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被吵醒的不悦。她故意慢条斯理地披上外衣,对着铜镜,仔仔细细地将每一根微乱的发丝都整理妥帖,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,跟着魏风往外走。
一踏入书房,一股浓重到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味,混杂着冷冽的檀香,扑面而来,呛得她几欲作呕。
秦玦就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单手支着额头,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“笃、笃”声,仿佛敲在人的心上。他刚从悬镜司的诏狱回来,玄色长袍的袖口暗沉如墨,像是浸透了不久前才冷却的血。
他抬起眼,那双眸子黑得不见底,审视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,一寸寸刮过林浅浅的脸,似乎想将她这张“恃宠而骄”的皮囊活生生剥开,看看底下到底藏着怎样一副心肝。
“听说,你今天很威风?”他的声音很低,没什么起伏,却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降了三分。
林浅浅心头一紧,面上却瞬间切换模式,演技之快,连她自己都叹为观止。
她眼眶一红,雾气迅速氤氲,委屈巴巴地提着裙摆小跑到书案前,双手扒着冰凉的桌沿,仰起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。
“王爷~”她拖长了调子,声音软糯得能掐出水来,带着一丝撒娇的埋怨,“她们不把我放在眼里,就是在打您的脸啊!我可是您的心肝宝贝甜蜜饯儿,是您的命,她们怎么敢的呀!传出去,别人岂不是要笑话您,连自己的命根子都护不住?”
“……”
饶是审讯过无数穷凶极恶之徒、听过各种诡辩的秦玦,也被这句油腻又直白的“心肝宝贝甜蜜饯儿”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。他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了。
荒唐,可笑。
他竟不知,自己的“命”,还能是“甜蜜饯儿”味的。
体内的蛊毒因情绪波动又开始隐隐刺痛,他耐心耗尽,懒得再跟她玩这种无聊的把戏。再审下去,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先拧断她这根伶牙俐齿的舌头。
秦玦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摸出那把熟悉的、泛着冷光的匕首,“锵”地一声扔在桌上。
“过来。”
又是这两个字,像催命的魔咒。
林浅浅看着那把匕首,身体本能地一僵。
她不情不愿地挪过去,在心里给自己打气:演,继续演!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腕,已经做好了准备,咬紧牙关,等待那阵熟悉的刺痛。
然而,这一次,秦玦握住她手腕的力道,似乎没那么重。他的指腹带着常年习武的薄茧,触感粗粝,却奇异地没有用上能捏碎人骨的力气。
匕首划开皮肤的瞬间,她还是疼得“嘶”了一声,肩膀控制不住地狠狠一缩。
就是这一下。
她捕捉到秦玦的眉头,几不可查地皱了皱。那不是不耐烦,更像是一种……被什么东西刺到的烦躁。
机会!
林浅浅的眼泪瞬间像断了线的珠子,吧嗒吧嗒往下掉,哭得梨花带雨,我见犹怜。她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表演技巧,哭声里带着十二分的委屈和三分的控诉。
“疼!王爷,好疼啊!”
她抽抽噎噎,另一只手还夸张地捂住心口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我为您流血,为您受苦,为您担惊受怕……您还凶我!您是不是不疼我了?连一点点补偿都没有吗?我的心好痛,比手腕还痛一万倍!”
魏风站在一旁,眼角狠狠一抽,已经从震惊升级到了麻木。
这演技,不去梨园行唱一出《王妃受难记》,真是屈才了。
秦玦没说话,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表演。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,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。他讨厌吵闹,厌恶眼泪,可她的哭声,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,扎在他那片早已麻木的神经上,不致命,却搅得他心烦意乱。
林浅浅见他没喊停,胆子更大了,一边努力挤着眼泪,一边得寸进尺地开始提要求,语速又快又急,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。
“我要吃城南‘百味楼’刚出炉的招牌桂花糕,必须是热的!现在就要!”
“我还要沐浴用的西域玫瑰精油,听说贵妃娘娘用的就是那个!伤口沾了水会留疤,我不好看了,王爷你还怎么喜欢我?我现在就要!不然我疼得睡不着,明天心情不好,血就不甜了!”
魏风彻底惊呆了。
大半夜的,去把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老板从被窝里薅起来做点心?还要去撬宫里贵妃的库存?
这哪里是提要求,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的勒索!
他刚要开口驳斥这荒唐至极的念头,却被秦玦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。
秦玦盯着林浅浅那张哭得像小花猫的脸,看她一边哭诉“好疼”,一边还不忘逻辑清晰地报菜名,甚至连“血不甜了”这种鬼话都说得理直气壮。
他忽然觉得,体内的蛊毒似乎都没那么痛了,全被一股又好气又好笑的烦躁给压了下去。
半晌,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“去办。”
魏风领命而去,走出书房时,脚步都有些虚浮,晚风一吹,他打了个激灵,背影里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恍惚和颠覆。
王爷,真的疯了。为了一个“血袋子”,不,为了王妃,彻底疯了。
一刻钟后,热腾腾、还冒着香气的桂花糕和一整瓶用白玉瓷瓶装着的、珍稀无比的玫瑰精油,被送到了揽月轩。
林浅浅翘着兰花指,心满意足地捏起一块桂花糕,惬意地眯起眼。
甜而不腻,入口即化。
“作”能换来特权,这买卖,划算。这一局,她赌赢了,秦玦的底线,比她想象中更低。
送东西来的是王府的李管事,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男人。他全程点头哈腰,笑容可掬:“王妃您慢用,有什么吩咐,随时差遣老奴。”
在他躬身退下时,林浅浅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腰间。
那里挂着一个靛蓝色的香囊。
香囊的绣工很普通,就是寻常的祥云图样,但上面用银线绣着一个极其隐晦的云纹记号,藏在祥云的褶皱里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林浅浅捏着桂花糕的手,倏然顿住,糕点的余温仿佛瞬间被抽干。
那个记号,她死都不会忘。
当初,那个自称来自“长生殿”的方士,交给她父亲那瓶要她命的“秘药”时,药瓶的木塞上,就刻着一模一样的云纹!
她的心,猛地沉入冰冷的深渊。
太子府,长生殿……现在,连煜王府的管事都是他们的人?
这小小的煜王府里,到底还藏了多少牛鬼蛇神?她究竟是落入了龙潭虎穴,还是一个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天罗地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