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玦的意识,正坠入无边无际的血色深渊。
蛊毒的灼痛和身体的虚弱,本该将他彻底吞噬。
可就在那片混沌之中,陡然亮起一束光。
光芒的源头,与他血脉相连,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牵引力。
下一瞬,天旋地转。
他“看”见了摇晃的车顶,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、林浅浅身上才有的冷香。
紧接着,一只温热的布巾,正无比轻柔地擦拭着“自己”额角的冷汗。
这感觉荒谬至极,仿佛他的魂魄被强行塞进了另一个人的躯壳。
不等他想明白,一个清脆又气急败坏的声音,不是通过耳朵,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开,震得他意识嗡嗡作响。
【我的天,总算活下来了……这得流了多少血啊,回头皮肤会不会长皱纹?会不会贫血脱发?我这貌美如花的本钱可不能折了啊!】
【不行,等那疯子醒了,必须让他给我加工资!这属于高危工伤,得加钱!双倍!不,三倍!】
秦玦的意识,在这一刻,彻底凝固了。
这是……林浅浅的心声?
他非但没有死,反而通过那救命的血液为媒介,悄无声息地,潜入了她的身体。
紧接着,记忆如决堤的潮水,不,是如滚烫的烙铁,携带着最原始的情绪,狠狠地烙在了他的灵魂之上!
不是他的记忆,而是她的。
他“看”到了金殿之上,那个女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自己。他甚至能“感觉”到,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腿,正在不受控制地发软。
他“听”到了她内心疯狂的尖叫和吐槽。
【走快点,再走快点!这帮老狐狸的眼神跟刀子似的,再慢一步,我怕我腿软得走不动道了!秦玦你个混蛋,怎么还不醒!你要是醒着,借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干这种事!】
当她决绝地举起匕首时,秦玦清晰地“感受”到了——那冰冷的刀柄硌着“自己”手心的触感,以及那无法抑制的、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剧烈颤抖。
然后,是刀锋划破皮肉的瞬间。
**“嘶——”**
一股尖锐到灵魂深处的刺痛,伴随着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,轰然炸开!那不是旁观的痛,而是真真切切、感同身受的撕裂!秦玦的意识都为之剧烈一颤。
那恐惧浓烈得,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没。
可比恐惧更清晰的,是她将手腕凑到他唇边时,那股近乎偏执的、破釜沉舟般的决心。
【疯子,你可千万别死啊……】
【你死了,我就是皇帝砧板上第一块肉,死得比谁都快……我还没攒够跑路的小金库呢,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!】
平日里那些让他烦躁无比的娇气和任性,在这一刻,与她内心深处的恐惧、求生的挣扎,还有那一点点……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不计后果的关心,形成了无比讽刺又无比清晰的对比。
秦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知到。
她的“作”,从来不是恃宠而骄。
而是她在这吃人的深宫王府里,唯一能用来活命的、笨拙又可怜的武器。
原来……是这样吗?
秦玦的意识在黑暗中低语,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那片被毒火烧灼得寸草不生、坚不可摧的心防,在这一刻,不是裂开缝隙,而是被这残酷的真相,撞得轰然坍塌,碎石迸溅。
……
煜王府。
林浅浅失血过多,陷入了沉睡。
丫鬟青儿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手腕上的伤口重新上药,却听见自家王妃一直在说梦话,声音又轻又急。
“我的血……很贵的……”
“加工资……翻三倍……不,五倍……”
“秦玦你个……黑心老板……魔鬼……”
青儿听得一头雾水,王妃这是做什么噩梦了?怎么还骂上王爷了?
就在这时,内室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。
秦玦面色依旧苍白如纸,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,却已恢复清明,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幽深。他醒来后没有管自己内息紊乱的重伤,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她。
青儿吓了一跳,连忙行礼:“王爷,您醒了!”
秦玦只摆了摆手,示意她噤声退下。那眼神冷得让青儿不敢多言,立刻端着药碗退了出去。
他走到床边,目光死死地锁在林浅浅苍白的小脸上。她睡得很不安稳,眉头紧紧蹙着,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,像被雨打湿的蝶翼,脆弱不堪。
他的视线缓缓下移,最终,定格在她手腕那圈狰狞可怖的伤口上。
白色的纱布上,依然渗出点点血迹,刺目又灼心。
那伤口,是他活下来的证明。
也是她搏命的勋章。
一种从未有过的,陌生的情绪,像是无数烧红的藤蔓,密密麻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,疯狂收紧,勒得他连呼吸都带着灼痛。
是愧疚吗?不,不止。
是心疼?似乎也不足以形容。
那是一种,想要将过去那个冷眼旁观、甚至屡次出言威胁的自己,亲手撕碎的狂怒和懊悔!
秦玦缓缓伸出手,指尖悬在她的伤口上方,不过寸许,却迟迟不敢落下。他的手,第一次,有了无法控制的颤抖。他怕惊扰了她,更怕……弄疼了她。
就在这时,林浅浅在梦中不安地嘤咛了一声,身体蜷缩起来,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“……疼……”
这一个字,像是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了秦玦的心上。
他几乎是遵从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本能,俯下身。
用自己因失血而冰凉的额头,无比笨拙地、试探地,轻轻贴住了她因虚弱而温热的额头。
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,也从未有过的安抚。
冰与火的触碰,让两个人都微微一颤。
动作做完,连他自己都愣住了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皮肤的温软,和那细微的、带着药香的呼吸。
原来,她是这般温热的、鲜活的。
而自己,却险些让她为了自己,变得冰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