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的张蕴希是被冻醒的。
窗外的雨还没停，天刚蒙蒙亮，房间里冷得像冰窖。她挣扎着坐起来，浑身骨头缝都在疼，昨晚淋的雨像是渗进了骨子里，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地跳。
手机在枕头边震动，是催债的短信，措辞露骨又凶狠，附带着林浩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照片。张蕴希的手指划过屏幕，指尖冰凉，停在“明早九点”那行字上。想起程邵铭的高高在上与自己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，她不由得觉得，或许七年前的抉择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，至少他过得很好。
程邵铭的公司在城市最繁华的CBD，张蕴希站在那栋玻璃幕墙的大楼前时，手心全是汗。她穿了自己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衬衫，洗得发白，领口有些变形，和周围穿着精致套装的白领们格格不入。
前台打量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审视，听到“找沈总”三个字时，那审视又多了几分探究和不屑，只是区别于霸总文里咄咄逼人和趾高气昂的前台，她不过是苦读十余载才到一个小小的前台的普通人，和眼前这个窘迫的女人比起来，她也只是能穿上体面的衣服。直到助理小陈匆匆下来接她，那目光才变成了了然的暧昧。
电梯飞速上升，张蕴希看着数字不断跳动，心脏也跟着往上提，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。
程邵铭的办公室很大，极简的黑白灰风格，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天际线。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，低头看着文件，侧脸的线条冷硬，连抬头的动作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。
“坐。”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，视线没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一秒。
张蕴希坐下，帆布包放在腿上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包带。桌上放着一份打印好的协议，标题加粗——《资助协议》。
“看看吧。”程邵铭推过来一支笔，银质的，在阳光下闪着冷光，“三十万，我替你还。作为交换，未来两年，你得在我公司工作，月薪五千，抵债。”
张蕴希拿起协议，纸张很光滑，和她平时用的草稿纸天差地别。条款写得很清楚，她要去他旗下的子公司做行政助理，两年内不得辞职，不得泄露任何与他相关的信息，违约要付十倍违约金。
字字句句，都透着商业谈判的冰冷，没有一丝丝的人情。
“程邵铭，”她捏着协议的手指泛白，“这样和卖身有什么区别？”
他终于抬眼看她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，算不上笑，更像嘲讽：“区别在于，你有得选。”他往后靠在椅背上，交叠起双腿，“要么签了它，你弟弟明天就能出来。要么现在就走，等着去医院给他收尸。”
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，精准地扎在她最痛的地方。张蕴希看着他冷漠的脸，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冬天，她发着高烧在教室昏昏欲睡，他偷偷把一个暖水袋塞进她桌肚，低声说“别硬撑，不行就请假”。那时的他不像现在这样看向她的眼神里只剩下冷漠和算计，而是满眼的星星。那时的他们心比天高，觉得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分开。只是直到现在，张蕴希才意识到，当爱意消散时，曾经的恋人之间将只剩下冷漠。
可她总是会想起那时候的他，眼睛里是有光的。
可现在，那光灭了，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“你一定要这样吗？”张蕴希的声音很轻，带着点破碎的沙哑。
程邵铭没回答，只是把笔又往她面前推了推。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，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，让他看起来陌生又遥远。
张蕴希深吸一口气，拿起笔。笔尖悬在签名处，她的手抖得厉害。她知道，只要落下这一笔，她和他之间最后一点温情的假象，就会彻底碎掉。从今往后，他们是债主与债务人，是老板与下属，再无其他。
“程邵铭，”她忽然抬头看他，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平静，“你记不记得，高三那年，你说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，就……”
“不记得了。”他打断她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，“张蕴希，人要往前看。过去的事，提了没意义。”
没意义。
原来那些她珍藏了十年的瞬间，在他眼里，早就没意义了。
张蕴希笑了，笑着笑着，眼泪就掉了下来。她没去擦，任由那温热的液体砸在协议上，晕开一小片墨迹。然后，她低下头，在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。
“张蕴希”。
字迹因为手抖有些歪歪扭扭，像她此刻的人生。
程邵铭看着那个名字，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，快得让人抓不住。他拿起协议，看了一眼，然后递给旁边的助理：“按协议办。”
“是，程总。”
“没别的事，你可以走了。”他重新低下头看文件，仿佛她已经是个多余的存在。
张蕴希站起身，帆布包蹭过椅子腿，发出轻微的声响。她没再说一句话，转身走出了办公室。
电梯下降的时候，她才敢捂住脸，无声地哭了起来。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，落在手背上，冰凉刺骨。
她知道，协议上那个签名，不仅是她名字的印记，更是一道疤，刻在了她和程邵铭之间，再也消不掉了。
而此刻，办公室里，程邵铭看着窗外那道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，缓缓握紧了拳。指腹下，那份协议上被眼泪晕开的墨迹，像一根刺，扎得他心口生疼。
他拿出手机，拨通了助理的电话，声音冷得像冰：“告诉林浩那边，钱我会打过去。但让他给我记住，这是张蕴希用两年时间换来的，要是再敢犯浑，我打断他的腿。”
“……是，程总。”
挂了电话，程邵铭走到落地窗前，看着雨里那抹越来越小的身影，喉结滚动了一下，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，消散在空旷的办公室里。
雨还在下，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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