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公司的行政部在写字楼的十六层，和程邵铭那间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比起来，这里挤着七八张格子间，空气里飘着速溶咖啡和打印机油墨的味道，烟火气十足，却也透着一股按部就班的沉闷。
张蕴希被小陈领到工位时，周围几道目光齐刷刷扫过来，带着好奇和打量。她的工位在最角落，桌上还留着上一任离职员工没清理干净的贴纸，是只咧嘴笑的小熊，和这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。
“张小姐，你的入职手续都办好了，这是你的工牌和员工手册。”小陈把一个文件夹递给她，语气客气却疏离，“程总交代了，你和其他员工一样，按规矩来，不用搞特殊。”
“我知道了，谢谢。”张蕴希接过文件夹，指尖触到那冰凉的工牌，照片上的自己脸色苍白，眼神里的疲惫藏都藏不住。
第一天的工作琐碎得像一地鸡毛。整理文件、复印资料、给各部门送报表，张蕴希穿着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，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跑，额头上很快沁出了汗。
午休时，她没去食堂，躲在楼梯间啃早上买的馒头。干硬的馒头剌得喉咙发疼，她就着自来水往下咽，胃里空落落的，一阵一阵地发紧。
“张蕴希？”
一个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张蕴希回头，看到行政部的主管张姐站在那里，手里拿着一份盒饭。
“没去吃饭？”张姐走过来，把盒饭递给她，“刚热好的，我减肥，吃不完。”
张蕴希愣了一下，连忙摆手：“不用了张姐，我……”
“拿着吧。”张姐把盒饭塞进她手里，叹了口气，“我知道你是程总亲自安排进来的，但看你这样子，也不是那些想攀高枝的姑娘。出门在外，别委屈自己。”
盒饭是两素一荤，还有一个煎蛋，热气腾腾的。张蕴希捏着那温热的饭盒，鼻子忽然一酸，低声说了句：“谢谢张姐。”
张姐没多留，走之前看了她一眼，眼神里带着点同情。
张蕴希坐在楼梯上，慢慢吃着盒饭。鸡蛋煎得金黄，咬一口，油香混着暖意滑进胃里，让她想起高三那年，程邵铭总会在早读课上偷偷塞给她一个煮鸡蛋，说“多吃点，补脑”。
那时候的鸡蛋，是他省了好几天的早饭钱买的。
正吃着，手机响了，是看守所打来的。林浩在里面闹绝食，点名要见她。
张蕴希赶到看守所时，隔着厚厚的玻璃，看到林浩那张青肿未消的脸。才几天不见，他像是瘦了一圈，眼窝深陷，眼神浑浊。
“姐，你得救我出去！”林浩一看到她就激动地拍着玻璃，“我不想待在这里，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！”
“林浩，”张蕴希的声音很平静，“你欠的债，我替你还了。但你挪用公款，是要负刑事责任的。”
“我不管！”林浩的眼睛红了，“你现在跟了程总，他那么有钱，肯定能把我弄出去！姐，你去求他，求他啊！”
“我不会去的。”张蕴希看着他，一字一句地说，“林浩，你该长大了。”
“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了？”林浩突然激动起来，“就因为爸妈当年偏心我？林砚，你别忘了，你是吃我们家饭长大的！你现在发达了，就想撇清关系？你良心过得去吗！”
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林砚的心里。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宠坏的弟弟，忽然觉得很累。累到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“我走了。”她站起身，“你好自为之。”“张蕴希！你个白眼狼！你会遭报应的！”林浩在后面嘶吼着，声音尖锐刺耳。
张蕴希没回头，一步步走出看守所。外面的雨已经停了，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，却暖不了她冰冷的手脚。
回到公司时，正好撞见程邵铭从电梯里出来。他身边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，应该是刚开完会。
看到张蕴希，他脚步顿了一下。
张蕴希下意识地想躲，却被他身边的副总叫住：“这位是？”
“新来的行政。”程邵铭淡淡说了一句，目光落在她身上，扫过她沾着灰尘的裤脚和手里那个空了的盒饭盒子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“程总好，各位领导好。”张蕴希低下头，声音细若蚊蝇。
“嗯。”程邵铭没再多说，转身和其他人继续往前走，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。
张蕴希看着他的背影，挺直的，决绝的，和记忆里那个会在雨天把伞往她这边倾的少年，判若两人。
下班时，小陈突然叫住她：“张小姐，程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。”
张蕴希的心猛地一沉。她站在办公室门口，敲了敲门。
“进。”
程邵铭坐在沙发上，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纸袋。看到她进来，他指了指那个袋子：“给你的。”
张蕴希走过去，打开袋子，里面是一双黑色的平底皮鞋，还有一套浅蓝色的职业套装，标签还没拆，一看就价值不菲。
“程总，这……”
“上班穿成那样，丢的是公司的人。”他打断她，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冷漠，“算在你工资里。”
张蕴希看着那双崭新的皮鞋，忽然想起自己那双湿透的帆布鞋，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办公桌下。她捏着袋子的手紧了紧，低声说：“不用了程总，我自己有衣服。”
“张蕴希，”程邵铭抬眼看她，眼神里带着点嘲讽，“还是说，你就喜欢穿得那么……落魄，好让我愧疚？”
愧疚？
他竟然觉得她是在卖惨博同情？
张蕴希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，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她看着他，忽然笑了，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破碎的骄傲：“程总多虑了。我只是觉得，有些人有些事，就算穿得再体面，也遮不住骨子里的……脏。”
说完，她把袋子放在茶几上，转身就走。
走到门口时，身后传来他冰冷的声音：“明天要是再穿那双鞋来，你就不用来了。”
张蕴希的脚步顿了顿，却没回头，挺直了背脊，一步步走出了那栋灯火通明的大楼。
夜风吹在脸上，带着凉意。张蕴希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帆布鞋，鞋跟的胶已经开了，走起路来依旧“吱呀”作响。
她知道，程邵铭是想用这些新衣服新鞋子，来抚平他们之间的差距，来掩盖那些不堪的过往。
可他不明白，有些伤，不是一件新衣就能遮住的。
就像那年夏天被烧毁的信，灰烬早就融进了骨血里，无论再怎么擦，都擦不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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