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天台的风
第二天,张蕴希还是穿了自己的旧衣服。
不是故意和程邵铭作对,是她翻遍了出租屋,实在找不出第二件能称得上“体面”的衬衫。那双新皮鞋和套装被她放在床头,像两个沉默的嘲讽,提醒着她如今的处境。
进公司时,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更复杂了。有人窃窃私语,说她不识抬举,放着程总给的好处不要,偏要装清高。
张蕴希没理会,低头做自己的事。只是复印文件时,手指总有些发颤——昨晚没睡好,头痛得厉害,胃里也隐隐作痛。
上午十点多,她去给程邵铭送文件。办公室的门虚掩着,她刚要敲门,就听到里面传来沈既明的声音,带着压抑的怒火:
“……我再说一遍,不准动她。林浩的事,按规矩办,谁要是敢徇私,别怪我不念旧情。”
是在打电话。
张蕴希的脚步顿住了。他口中的“她”,是指自己吗?
正愣着,门突然被拉开,程邵铭站在门后,看到她时,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,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冷漠:“文件?”
张蕴希连忙把文件递过去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,他的手很凉,像冰。
“程总,刚才……”她想问什么,却被他打断。
“没事就出去。”他接过文件,转身走向办公桌,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驱逐意味。
张蕴希抿了抿唇,终是没再问,轻轻带上了门。
回到工位,她的心绪却乱了。他刚才那句话,到底是什么意思?是在保护她,还是……另一种形式的掌控?
中午,她的胃痛得更厉害了,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。张姐看到她脸色发白,吓了一跳,硬要拉她去医院。
“不用了张姐,我包里有药。”张蕴希从帆布包里翻出一个小药瓶,倒出两粒白色药片,就着水咽了下去。
那是她常年备着的胃药。以前摆摊时三餐不定,落下了这个毛病。
“你这孩子,也太不爱惜自己了。”张姐叹了口气,“要不下午请个假吧,回去歇歇。”
张蕴希摇摇头:“没事,忍忍就过去了。”
可疼痛并没有缓解,反而越来越剧烈。她疼得蜷缩在椅子上,眼前阵阵发黑。迷迷糊糊中,好像有人把她扶了起来,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。
再次醒来时,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。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落在手背上,暖洋洋的。
“醒了?”
程邵铭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,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,袖子挽到小臂,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。
张蕴希愣住了:“程总,你怎么在这里?”
“张姐给我打的电话。”他语气平淡,“急性肠胃炎,医生说你长期饮食不规律,加上淋雨受凉,拖成了慢性的。”
张蕴希别开脸,看着窗外:“谢谢程总送我来医院,医药费我会还的。”
“你的工资还不够付今天的药费。”他看着她,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“张蕴希,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?”
“好不好,有区别吗?”她低声说,“反正也没人在乎。”
程邵铭的脸色沉了下去,他猛地站起身,走到窗边,背对着她。窗外的风吹进来,吹动他的头发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
过了很久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:“高三那年冬天,你也是这样,发烧了硬撑着上课,最后晕在了教室里。”
张蕴希的心猛地一颤。
“我把你背去医务室,医生说你烧到了三十九度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像是在说给空气听,“你躺在病床上,抓着我的衣角,嘴里一直念叨着‘别告诉爸妈’。”
那时候,她怕养父母知道了,又要骂她浪费钱。
“那时候我就想,以后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,不用再这么委屈自己。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疲惫:“可我好像……搞砸了。”
张蕴希看着他的背影,那个挺直的、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背影,此刻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。她的眼眶忽然就湿了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无声地滑落。
原来,他都记得。
那些她以为早就被他遗忘的瞬间,他其实一直都记得。
只是,记得又能怎样呢?
有些伤害,一旦造成,就像刻在骨头上的疤,就算愈合了,也永远留下了印记。
天台的风,十年前吹过他们年少的肩膀,带着青涩的憧憬;十年后,又吹过这病房的窗,带着无尽的唏嘘和遗憾。
而他们之间的那道鸿沟,好像无论怎么努力,都填不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