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沉默的屋檐

程邵铭的公寓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，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，大到能倒映出人影的落地窗，空旷得像个样板间。

张蕴希站在玄关，看着自己那只磨掉边角的帆布包，和周围一尘不染的昂贵家具格格不入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。

“客房在那边。”程邵铭放下纸箱，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房间，“缺什么跟我说。”

“……谢谢。”张蕴希低声应着，抱起帆布包走进客房。

客房很整洁，床品是崭新的白色，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。她把帆布包放在床头柜上，打开拉链时，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那个铁盒子，心脏猛地一缩。

程邵铭没有进来打扰她。直到傍晚，她听到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，才推开门走出去。

他系着围裙，站在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前，手里拿着锅铲，动作算不上熟练，却意外地不违和。夕阳透过落地窗落在他身上，给那身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光。

张蕴希看得有些发怔。

记忆里的程邵铭，是个连泡面都煮不好的少年。高三那年她生病，他笨手笨脚地熬了一锅粥，米是夹生的，还忘了放盐，可她当时却觉得，那是世上最好吃的粥。

“醒了？”程邵铭回头看了她一眼，“马上就好。”

餐桌上很快摆上了两菜一汤，清蒸鱼，炒时蔬，还有一碗看起来很浓稠的小米粥。

“医生说你胃不好，喝点粥养养。”他把一碗粥推到她面前，语气平淡。

张蕴希拿起勺子，小口小口地喝着。粥熬得很烂，带着淡淡的米香，温度刚刚好。她喝着喝着，眼眶就有些发热。

“味道还行？”他状似不经意地问。

“……嗯。”

晚餐在沉默中结束。张蕴希想收拾碗筷，被程邵铭拦住了。

“你去歇着，我来。”他把她推出厨房，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。

张蕴希站在客厅，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，忽然觉得这个空旷的房子里，有了一丝烟火气。可这丝烟火气，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，看得见，摸不着。

夜里，她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客房的窗户正对着程邵铭的卧室，她能看到他房间的灯亮到很晚，窗帘没拉严，映出他坐在书桌前的侧影，指尖夹着一支烟，烟雾袅袅。

他似乎有很多心事。

就像高三那年，他总爱在晚自习后躲在天台抽烟，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，透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。那时候她不懂，只觉得他身上有很多秘密，像一本锁着的书。

凌晨时，张蕴希被渴醒，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去客厅倒水。经过程邵铭的卧室时，门虚掩着，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。

她脚步顿住，犹豫了几秒，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
程邵铭趴在书桌上睡着了，手边散落着几份文件，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。他眉头紧锁，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，呼吸带着明显的滞涩感。

张蕴希看着他眼下的青黑，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。她走过去，想给他盖上毯子，手指刚要碰到他的肩膀，他却猛地睁开了眼。

四目相对的瞬间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
他的眼神带着刚睡醒的混沌，看清是她后，那点混沌迅速褪去，换上惯常的疏离。“有事？”

“你……咳嗽得厉害。”张蕴希缩回手，指尖有些发烫，“我给你倒了杯水。”

她把水杯放在他手边，转身想走，手腕却被他攥住了。

他的掌心很热，带着烟草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，力道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
“蕴希。”他叫她的名字，声音沙哑得厉害，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那天在医院……”

他没说完，可张蕴希知道他想说什么。

她用力挣了挣，没挣开，只能偏过头，避开他的目光：“程总，很晚了，我先回去睡觉了。”

程邵铭的手慢慢松开了，指腹擦过她手腕内侧的皮肤，留下一阵灼热的触感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张蕴希逃也似的回了客房，关上门后背靠着门板，心脏跳得像要炸开。
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，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。这个男人，总是这样，在她以为两人早已形同陌路时，又突然露出一点温柔的假象，搅乱她所有的平静。

客厅里的灯亮到后半夜才熄灭。张蕴希躺在床上，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响动，一夜无眠。

同一个屋檐下，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，将两人紧紧裹住。那些没说出口的话，没解开的结，在寂静的黑夜里翻涌，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出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