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的气味冲进鼻腔,林小满皱起眉头,缓缓睁开眼睛。医务室的天花板在视线里摇晃,像被搅浑的水面。
"醒了?"
苏晴的脸出现在视野里,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近乎透明。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型手电筒,轻轻扒开林小满的眼皮检查瞳孔。
"我怎么了..."林小满试图坐起来,一阵眩晕又把她按回枕头上。
"突发性晕厥,伴随轻微痉挛。"苏晴的声音平静得像个真正的医生,"校医去拿镇静剂了。陈墨把你背过来的。"
林小满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贴着电极片,连着一台小型监测仪。屏幕上,她的脑电波曲线像暴风雨中的海面一样剧烈起伏。
"许沉呢?"
"在外面跟陈墨吵架。"苏晴调整了一下电极位置,"准确地说,是单方面咆哮。他坚持认为陈墨对你做了什么才导致你晕倒。"
林小满捂住眼睛。记忆慢慢回笼——图书馆,许沉说的"约定",窗外的黑烟,然后就是一片空白。
"我晕了多久?"
"二十七分钟。"苏晴看了看手表,"足够半个学校的人看到陈墨抱着你狂奔的样子了。"
林小满的心沉了下去。在她们学校,这种画面足够催生出一百个不同版本的谣言。
仿佛印证她的想法,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,几个女生探头探脑地张望,看到林小满醒了,立刻窃窃私语着退出去。隐约能听到"真的在一起了?"、"陈墨学长好帅"之类的只言片语。
"该死..."林小满扯掉电极片,挣扎着要下床。
苏晴按住她:"别急。校医说你脑电波异常活跃,需要观察。"
"许沉他——"
"比你想象的更担心。"苏晴递给她一部手机,屏幕上是一张照片——许沉靠在医务室外墙上,双手抱头,表情痛苦。"你昏倒时,他第一个冲过去,但看到陈墨已经抱起你,就停住了。全程跟在后面,像只被抛弃的大型犬。"
林小满的心脏揪了一下。她太了解许沉了,那个倔脾气宁愿咬断舌头也不会承认自己在担心。
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,接着是许沉提高的声音:"我说了,离她远点!"
"你无权替小满做决定。"陈墨的声音依然温和,但带着罕见的强硬。
"她根本不知道你——"
门被猛地推开,许沉大步走进来,在看到林小满已经坐起来时明显松了口气,随即又板起脸:"醒了就回家。"
"许沉!"林小满瞪着他,"你对学长什么态度?"
许沉的下颌线绷得死紧,黑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:"你问他。"
陈墨站在门口,白衬衫的领口有些凌乱,像是被人揪过。他的目光在林小满和苏晴之间扫过,最后落在许沉身上:"我们改天再谈。"
许沉冷笑一声,抓起林小满的书包:"走。"
"我自己能走!"林小满夺回书包,却在站起来的瞬间眼前发黑。许沉的手臂立刻环住她的肩膀,热度透过校服传来。
"逞什么能。"他嘟囔着,却小心地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。
走出医务室,林小满才发现走廊上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。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,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和陈墨的被反复提及。许沉恶狠狠地瞪了一圈,人群立刻让出一条路。
"谣言已经传开了。"出了教学楼,许沉突然说,"说你跟陈墨在交往。"
林小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:"什么?就因为他送我去医务室?"
"还因为他上周陪你去了图书馆,经常给你带早餐,还有..."许沉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变成一声冷哼,"全校都知道他喜欢你。"
林小满停下脚步:"那你呢?"
许沉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住了:"我什么?"
"你也相信那些谣言吗?"
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许沉脸上,给他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粗暴地揉了揉她的头发:"笨蛋。"
这个熟悉的动作让林小满莫名安心。许沉还是那个许沉,不管做多少奇怪的梦,有多少秘密瞒着她,本质上还是那个会因为她不吃早餐而发脾气的青梅竹马。
"许沉,"她轻声问,"图书馆里你说的'约定'是什么?我们小时候真的认识吗?"
许沉的表情瞬间变了。他松开扶着她肩膀的手,插进裤兜里:"不记得就算了。"
"可我想知道!那些梦,那片向日葵花田,还有..."
"下周篮球赛,"许沉突然岔开话题,"来看吗?"
林小满知道这是他逃避的方式,只好顺着说:"当然。陈墨学长也上场吧?"
许沉的嘴角绷紧了:"嗯。"
"那我会给你们都加油的。"她故意说,想看看许沉的反应。
果然,许沉冷哼一声:"随便你。"
接下来的几天,林小满的头痛奇迹般地减轻了。但校园谣言却愈演愈烈,甚至有人在学校论坛发了她和陈墨的"CP帖",配上陈墨抱着她跑向医务室的照片。更糟的是,她开始注意到陈墨看她的眼神确实有些不同——太温柔,太专注,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躲开。
周五放学后,苏晴在空教室里堵住了她:"你的脑电波数据很特别。"
林小满愣住了:"什么数据?"
"医务室的监测仪连的是我的手机APP。"苏晴平静地说,"你的θ波活动异常活跃,通常只在深度冥想或创伤回忆闪现时出现。"
"你黑进了校医的设备?"林小满瞪大眼睛。
苏晴没有否认:"我母亲是脑神经科学家,我需要这些数据完成她的研究项目。"她翻开笔记本,"更重要的是,我发现许沉的脑电波模式和你高度相似。"
"你怎么会有许沉的数据..."
"上周他参加篮球训练时'意外'撞到了我们心理社的监测设备。"苏晴的嘴角微微上扬,"巧合的是,他当时的θ波峰值和你晕倒时完全一致。"
林小满的心跳加快了:"这意味着什么?"
"意味着你们的脑电波可能在某个频率上共振。"苏晴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,"科学上这叫'神经耦合',通常发生在有强烈情感联结的个体之间。"
林小满的脸突然发烫:"什么情感联结!我们只是..."
"青梅竹马?"苏晴轻笑,"那为什么你提到陈墨时,许沉的α波会出现抑制现象?那可是典型的嫉妒反应。"
"胡说八道!"林小满抓起书包就要走,却被苏晴下一句话钉在原地。
"我查到了十年前向日葵农场的新闻。"苏晴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,"那里确实发生过一场火灾。"
林小满的血液仿佛凝固了:"什么时候?"
"2010年8月12日。"
——正是那张照片背面的日期。
篮球赛当天,体育馆座无虚席。林小满本不想来,但苏晴坚持说这是观察许沉和陈墨互动的"绝佳机会"。她们坐在前排,刚好能看到球员休息区。
"看,"苏晴小声说,"许沉一直在偷瞄入口,显然在找什么人。"
林小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,果然看到许沉频频回头,黑眼睛里满是焦躁。当他的目光终于捕捉到林小满时,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,随即又板起脸转回去。
"典型的依恋行为。"苏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,"分离焦虑,重逢后的安心与愤怒混合反应..."
"你能不能别像个科学怪人一样分析我们?"林小满无奈地说。
比赛开始后,许沉的表现异常凶猛。他像头猎豹一样在场上穿梭,几乎包揽了全队得分。而每当陈墨拿球,许沉就会立刻贴上去防守,动作凶狠得几次被裁判警告。
"他在针对陈墨。"苏晴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。
林小满皱起眉头。许沉虽然脾气差,但从不把情绪带到比赛中。这种赤裸裸的针对太反常了。
第三节结束时,比分已经拉开很大。陈墨所在的蓝队落后十五分,但他依然保持着温和的微笑,甚至在许沉又一次粗暴抢断后还拍了拍他的肩说了什么。
许沉的反应却出人意料——他猛地推开陈墨,力道之大让对方踉跄着后退几步。裁判立刻吹哨,但许沉似乎听不见,他揪住陈墨的衣领,脸色阴沉地说着什么。
全场哗然。林小满站起来,心跳如鼓。她从未见过许沉这样失控的样子。
"打起来!"看台上有人起哄。
陈墨没有还手,只是平静地回应着什么。这似乎更激怒了许沉,他举起拳头——
"住手!"林小满不顾苏晴的阻拦,冲到场边,"许沉!你干什么?"
许沉的动作顿住了。他转头看向林小满,黑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:"不关你事。"
"怎么不关我事?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幼稚!"林小满气得声音发抖,"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?"
许沉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。他松开陈墨,冷笑一声:"行啊,你们慢慢'好好说'。"说完,他扯下腕带扔在地上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球场。
尴尬的沉默笼罩了体育馆。林小满站在原地,感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。陈墨走过来想说什么,但她已经转身跑出了场馆。
她在器材室后面找到了许沉。他坐在地上,额头抵着膝盖,手里攥着那个从储藏室找到的消防车模型。
"解释一下。"林小满双手抱胸,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。
许沉抬起头,眼睛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:"那个约定...是我说要永远保护你。但在火灾那天,我差点害死你。"
林小满的呼吸停滞了:"什么火灾?"
"向日葵农场。我们五岁那年。"许沉的声音沙哑,"那天是我们的告别派对,因为你要转学去外地。我们在储物室玩,不小心打翻了蜡烛..."
零碎的记忆碎片突然在林小满脑海中闪现——浓烟,高温,小小的许沉用消防车玩具砸碎窗户,然后...
"你把我推出窗户,自己却困在里面。"她轻声说,不确定这是记忆还是想象。
许沉猛地站起来:"你想起来了?"
"不完全是...像做梦一样模糊。"林小满按住太阳穴,"为什么我们都不记得了?"
"创伤性遗忘。"苏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,手里拿着平板电脑,"大脑会封印过于痛苦的记忆。但你们的潜意识通过梦境试图重新连接。"
许沉警惕地看着苏晴:"你怎么知道这些?"
"因为我母亲研究这个课题十年了。"苏晴调出一份文档,"《共享创伤记忆的神经机制》——你们是完美的研究样本。"
林小满突然感到一阵寒意:"等等...你接近我是为了研究?"
"一开始是。"苏晴坦然承认,"但现在我想帮你们。许沉说得对,陈墨有问题。"
许沉冷笑:"终于有人信我了。"
"什么问题?"林小满困惑地问。
"陈墨不是偶然出现在你生活中的。"苏晴调出一张照片,是陈墨的档案,"他小学转过三次学,每次转学前都有同学发生'意外'。最奇怪的是..."她划到下一页,"他每次转学的日期,都正好是8月12日。"
林小满的血液仿佛凝固了——向日葵农场火灾的日期。
"不可能..."她摇头,"学长对我一直很好..."
"因为他需要你想起那场火。"许沉的声音异常冰冷,"但不是为了帮你,是为了确认我们到底记得多少。"
林小满想起每次靠近陈墨时头痛减轻的奇怪现象,突然明白了什么:"他在...干扰我的记忆?"
苏晴点点头:"某种潜意识层面的暗示。我怀疑他受过专业训练。"
"为什么?那场火灾不是意外吗?"
许沉和苏晴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"我们还不确定。"许沉最终说,"但苏晴会帮我查。"
林小满突然注意到他说的是"苏晴会帮我",而不是"我们"。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涌上心头。
"所以...你们现在是搭档了?"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在意。
苏晴敏锐地看了她一眼:"只是信息共享。许沉坚持不让你卷入危险。"
这个回答不但没让林小满好受,反而更加确认了她的猜测——许沉和苏晴之间有了某种特殊的联系。想到最近许沉对苏晴的态度确实柔和了许多,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涩。
"我明白了。"她强作欢笑,"那...祝你们调查顺利。"
许沉皱眉:"你什么表情?"
"没什么!"林小满后退两步,"我先回去了,你们...慢慢聊。"
她转身就跑,不顾许沉在身后喊她的名字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,分不清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:许沉是不是喜欢上苏晴了?
这个想法比任何噩梦都让她难受。
校园祭当天,林小满刻意化了精致的妆,穿了一条从没穿过的碎花裙。她告诉自己,这是为了话剧表演,但心底知道是为了让某人注意。
"你今天很漂亮。"陈墨在后台遇见她时微笑着说。
"谢谢学长。"林小满故意提高声音,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许沉果然转过头来。他穿着拉山德的戏服,黑色紧身衣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,帅气得让人移不开眼。
许沉大步走过来,却在半路被苏晴拦住。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,许沉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。苏晴甚至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,而许沉没有躲开。
林小满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。她转向陈墨,故意笑得格外灿烂:"学长,待会儿表演结束,我们一起去逛学园祭吧?听说天文社有流星雨观测活动呢!"
陈墨明显愣了一下,随即温柔地点头:"荣幸之至。"
林小满没敢看许沉的反应,但她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钉在背上。很好,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。
"各就各位!五分钟后开场!"导演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林小满深呼一口气,走向舞台入口。无论许沉和苏晴之间有什么,无论陈墨隐藏着什么秘密,此刻她只想好好完成这场演出。至少在舞台上,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抱许沉,而不用找任何借口。
幕布缓缓拉开,灯光打在她身上。林小满闭上眼睛,再睁开时,她已成了深爱拉山德的赫米娅。
舞台灯光如烈日般灼热,林小满强忍着眩晕感念出台词:"真爱之路永不会是平坦的..."汗水顺着她的后背滑下,将轻薄的戏服黏在皮肤上。
在舞台侧翼,苏晴正低头为陈墨整理稍后场景需要的仙王披风。她的手指抚过天鹅绒面料上的一道褶皱,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境。
"这里还有点皱。"她小声说,声音几乎被台下观众的窃窃私语淹没。
陈墨微微弯腰配合她的身高,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额前的碎发:"没关系,你已经弄得很好了。"
苏晴抬头,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。舞台的余光洒在他的睫毛上,镀了一层金边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,在布料上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指痕。
"你的琴谱。"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折叠整齐的纸片,"第三乐章我帮你重新标注了,过渡段容易出错的地方。"
陈墨接过时,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腕内侧。那一小片皮肤立刻像被灼伤般发烫。
"还是你最了解我的习惯。"他轻声说,将琴谱小心地放进胸前的口袋。
苏晴别过脸,假装检查其他服装,好掩饰自己突然加速的呼吸。她的余光瞥见陈墨走向钢琴的背影——修长挺拔,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白杨。
钢琴声响起,是《仲夏夜之梦》的配乐。陈墨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,像月光下的精灵般轻盈。苏晴站在灯光控制台旁,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。这是她第一百零一次听他弹这首曲子,却依然会被那些流淌的音符捕获。
"苏晴!Cue光!"导演的低声催促惊醒了她。
她慌忙推上控制杆,舞台灯光应声而变。但动作太急了,一道刺眼的光束直射向林小满的眼睛。苏晴倒吸一口冷气——这个失误太明显了。
然而陈墨的琴声突然转调,一个华丽的颤音将观众的注意力瞬间拉回舞台中央。他抬头,朝控制台方向投来一瞥,眼中没有责备,只有了然的笑意。就像他知道她会失误,早就准备好了补救方案。
苏晴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曾听母亲说过,最好的心理医师能预见患者的每一个反应。而陈墨,似乎对她的每个失误都了如指掌。
舞台上,林小满的状态越来越差。她的台词开始断续,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。许沉——不,是拉山德——在剧情需要的拥抱中明显收紧了手臂。
"撑住。"他低声说,声音只有最近的几个人能听见。
苏晴皱起眉头。从她的角度,能看到林小满太阳穴处暴起的青筋和惨白的嘴唇。这不像普通的紧张或疲劳,更像是...
"小满!"许沉突然喊出了剧本外的台词。就在林小满向前栽倒的瞬间,他一把揽住她的腰。
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惊呼。陈墨的琴声戛然而止,他猛地站起来,目光却先看向了控制台旁的苏晴,仿佛在确认她的反应。然后他才冲向舞台中央,但在半路上,他的脚步突然转向——因为苏晴也站了起来,脸色异常苍白。
"你还好吗?"陈墨扶住苏晴的肩膀,声音里是真切的担忧。
苏晴摇摇头,指向被许沉抱起的林小满:"她需要去医院。"
"我去叫车。"陈墨立刻说,却又犹豫地看了苏晴一眼,"你确定你没事?"
苏晴没有回答。她的目光落在林小满抽搐的手指和涣散的瞳孔上——这些症状太熟悉了,和她母亲研究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案例一模一样。
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。当医护人员将林小满抬上担架时,苏晴悄悄捡起了从她口袋里掉出的一张纸——是向日葵农场的照片,背面写着2010年8月12日。
她的指尖微微发抖。这个日期,她再熟悉不过了。
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下,苏晴独自坐在长椅上,手里捏着那张照片。陈墨拿着两杯咖啡走过来,在她身边坐下。
"许沉在里面?"他轻声问,递给她一杯。
苏晴点点头,没有接咖啡:"陈墨,关于那场火灾..."
"我知道。"陈墨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,"我父亲的公司当时负责农场的电路改造。"
苏晴猛地抬头,看到他眼中翻涌的痛苦。
"电路短路引发火灾,两名儿童重伤。"陈墨的手指紧紧攥住咖啡杯,"公司压下了调查报告,赔偿金是通过第三方转交的...这些我都不知道,直到上个月整理父亲书房时..."
"所以你接近小满..."
"一开始是想弥补。"陈墨苦笑,"后来发现她根本不记得这件事,我以为...也许就这样过去也好。"
苏晴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:"但你没想到她会做那些梦,更没想到许沉也开始想起来。"
陈墨仰起脸,灯光在他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:"你早就猜到了,是不是?所以你才一直帮我留意小满的状况。"
"我留意是因为..."苏晴咬住嘴唇,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。她不能告诉他,她接近林小满最初是为了收集母亲研究所需的数据,却在过程中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。
陈墨突然抓住她的手:"苏晴,帮我。我不想再隐瞒了,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..."
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,指腹因长期弹琴有一层薄茧。苏晴应该抽回手的,却鬼使神差地握紧了。
"我们一起想办法。"她听见自己说。
病房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们。许沉走出来,眼睛通红,校服皱巴巴的,像刚经历了一场战争。
"她醒了。"他说,声音嘶哑,"但医生说脑电波还很异常,需要观察。"
陈墨立刻站起来:"我去看看她。"
许沉却挡在门前:"等等。小满她...想起了一些事。关于火灾的。"
空气瞬间凝固。苏晴感到陈墨的手在她掌心变得冰凉。
"她记得什么?"陈墨问,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。
"记得我救了她。"许沉的眼神复杂,"也记得...浓烟中有人喊'快关掉总闸'。"
陈墨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。苏晴悄悄靠近一步,让他的肩膀能靠着自己。
"总闸..."陈墨喃喃重复,"那是我父亲的声音。那天他刚好去农场检查电路..."
许沉的眼睛瞪大了:"你说什么?"
苏晴感到陈墨的呼吸变得急促,知道他正站在坦白的悬崖边上。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,无声地传递支持。
"许沉,关于那场火灾..."陈墨深吸一口气,"我有些事必须告诉你。"
就在这时,病房里传来林小满的尖叫:"许沉!"
许沉转身冲了进去。陈墨想跟上,却被苏晴拉住。
"给他们一点时间。"她轻声说,"记忆复苏是很私密的过程。"
陈墨看着她,眼中的痛苦渐渐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取代:"你总是知道该怎么做,是不是?"
苏晴没有回答。走廊的灯光在她睫毛下投下扇形的阴影,遮住了那一闪而过的悸动。
他们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去。林小满坐在床上,紧紧抓着许沉的手,两人额头几乎相抵,像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。
"他们看起来..."陈墨寻找着合适的词。
"像终于找回了失去的一部分。"苏晴接上他的话。
陈墨转向她,眼神专注得令人心慌:"苏晴,如果有一天我也丢失了什么重要的记忆,你会帮我找回来吗?"
"你不会需要。"苏晴迎上他的目光,"因为我不会让你忘记。"
这句话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陈墨眼中某扇紧锁的门。他突然将她拉进楼梯间,在昏暗的灯光下捧起她的脸。
"我父亲犯的错,我会弥补。"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唇,"但有一件事我必须现在说清楚——我接近小满是为了赎罪,而接近你..."
他的话没能说完。苏晴踮起脚尖,用一个吻封住了他的告白。这个吻带着咖啡的苦涩和泪水的咸,像他们复杂交织的过去与未来。
分开时,陈墨的额头抵着她的:"我们这样...算不算趁人之危?"
苏晴轻笑:"算蓄谋已久。"
走廊上传来脚步声,他们迅速分开。许沉站在楼梯间门口,表情复杂地看着两人迅速拉开的距离。
"小满又想见你们。"他说,目光在陈墨泛红的耳尖和苏晴微乱的发丝间扫过,"她说...有些事必须我们四个人一起面对。"
陈墨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苏晴的手:"那就一起面对。"
当他们走向病房时,谁都没有松开交握的手指。许沉走在前面,背影比往常挺拔,像是卸下了某个沉重的包袱。
透过病房的窗户,他们看到林小满坐在床边,手里拿着那张向日葵农场的照片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,让她看起来既脆弱又坚强。
苏晴感到陈墨的手在她掌心微微发抖。她用力回握,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:这一次,他们不再各自隐瞒,而是共同承担。
病房的门把手上,四人的影子短暂地重叠在一起,像一场迟到十年的重逢。
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,林小满猛地睁开眼睛。白色的天花板在视野里旋转,像被搅浑的牛奶。她试图坐起来,一阵尖锐的疼痛立刻从太阳穴炸开。
"别动。"
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。林小满艰难地转头,看到许沉坐在病床边,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,校服皱得像抹布。他手里捏着一顶红色棒球帽——正是她梦里出现的那顶。
记忆如潮水般涌回。舞台,头痛,火光中的幻象,还有...许沉在浓烟中推开她的画面。
"是你..."林小满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,"火灾那天...你把我推出窗户..."
许沉的眼睛亮了起来:"你想起来了?"
"然后你自己逃走了。"她接着说,看到许沉的表情瞬间凝固,"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。"
"什么?不!"许沉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,"我怎么可能——"
"出去。"林小满抓紧被子,指节泛白。那些梦境碎片在她脑中翻腾,混合着恐惧与背叛感,"我现在不想见到你。"
许沉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辩解什么,最终只是粗暴地把棒球帽塞进背包,转身离开。门被摔上的巨响震得床头柜上的水杯微微晃动。
林小满蜷缩成一团,额头抵着膝盖。她明明记得许沉救了她,可为什么醒来后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却是他抛弃了自己?这种矛盾的记忆让她想吐。
轻轻的敲门声响起。
"我说了不想见——"
"是我。"苏晴推门而入,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巧克力,"还有陈墨。"
陈墨跟在后面,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。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椅子,又看向林小满红肿的眼睛,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"许沉呢?"他问,声音刻意放轻。
"赶走了。"林小满把脸埋进掌心,"我受不了他假装关心我的样子...火灾那天他明明..."
"他明明用身体护着你,直到消防员赶到。"苏晴打断她,把巧克力塞进她手里,"你的记忆出现断层了,这在创伤后应激障碍中很常见——大脑会混淆保护者与加害者的角色。"
林小满抬起头:"你怎么知道?"
"因为我看到了这个。"苏晴从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,放在被子上。
照片上是两个满身是灰的孩子被消防员抱出火场的画面。年幼的许沉紧紧搂着昏迷的小林满,他的红色棒球帽歪在一边,脸上混着血迹和泪痕,却还固执地用手护着小林满的后脑勺。
"这是我妈妈当年作为记者拍的。"苏晴轻声说,"她追踪报道了这个事件。"
林小满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。那个保护性的姿势,和她梦中被推开的记忆完全矛盾。
"可是...我明明记得..."
"记得这个吗?"陈墨突然从手机里调出一段音频,按下播放键。
沙沙的噪音后,一个稚嫩但坚定的男孩声音响起:"我会保护小满的!拉钩!"接着是女孩带着哭腔的回应:"那说好了,许沉要永远保护小满..."
林小满的呼吸停滞了。这是她和许沉的声音,毫无疑问。那段被她完全遗忘的约定。
"这段录音是我父亲保险箱里的。"陈墨的声音带着愧疚,"当年农场负责人偷偷录下孩子们玩耍的声音,火灾后作为证据交给了我父亲...他一直留着。"
"为什么...给我听这个?"
"因为许沉每年都去那里。"陈墨直视她的眼睛,"从你们失散那年起,每年8月12日,他都去那个废弃的幼儿园等着,希望有一天你能想起来,能回去找他。"
林小满的视野模糊了。她突然想起许沉塞进背包的那顶红色棒球帽——根本不是梦境重现,而是他每年赴约时必戴的信物。
"他现在去哪儿了?"她慌乱地掀开被子,输液管因为突然的动作被扯得哗啦作响。
苏晴按住她:"别急。他需要一些时间...我们都需要。"
"什么意思?"
"意思是,"苏晴深吸一口气,"陈墨和我也有事要坦白。"
窗外的天色渐暗,雨滴开始敲打玻璃。陈墨站在窗边,雨水在他轮廓上投下流动的阴影。
"我父亲的公司当年负责农场电路改造。"他的声音低沉,"火灾是因为偷工减料导致的短路...而公司掩盖了真相。"
林小满震惊地看向他:"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..."
"一开始是。"陈墨苦笑,"我想补偿你。但后来..."他的目光飘向苏晴,"我发现有些错误不是金钱能弥补的。"
苏晴安静地站在他身边,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反常。林小满突然注意到他们手腕上戴着相同的手链——简陋的编织绳,明显是手工制作的。
"你们...?"
"我们决定一起弥补。"苏晴接过话,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,"陈墨已经说服父亲重新调查当年事故,赔偿所有受害者...包括你。"
雨声渐大,敲打着林小满混乱的思绪。她应该生气,应该质问陈墨的欺骗,但此刻占据她脑海的只有许沉离开时受伤的眼神。
"我要见许沉。"她固执地说。
"他现在可能不想..."
"那就去他会在的地方!"林小满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,血珠立刻冒了出来,"那个幼儿园,是不是?他一定去了那里!"
苏晴和陈墨交换了一个眼神。最终,陈墨叹了口气:"我去开车。"
雨中的幼儿园废墟像一幅被水晕开的铅笔画。林小满撑着伞,踩过积水的水泥地,每走一步都带着奇怪的既视感——这个转角,那个滑梯,还有远处那堵画着向日葵的墙...她全都记得。
墙根下,一个熟悉的身影抱膝而坐。许沉没打伞,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,在红色棒球帽上溅起细小的水花。他盯着地面,没注意到逐渐接近的脚步。
"骗子。"
许沉猛地抬头,雨水从他睫毛上滚落,像一串碎钻。看清是林小满后,他的表情从惊讶变成苦涩:"又来骂我?"
"不是来骂你。"林小满在他面前蹲下,伞面遮住两人,"是来骂我自己...怎么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。"
许沉的眼神动摇了一下:"陈墨告诉你了?"
"他给我听了录音。"林小满伸出手,轻轻触碰棒球帽潮湿的帽檐,"也说了你每年都来这里等我的事..."
许沉别过脸,喉结滚动:"我只是...遵守约定而已。"
雨水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透明的帘子。林小满突然看清了记忆中一直模糊的部分——火灾那天,许沉不是推开她,而是用那个消防车玩具砸碎窗户后,拼尽全力把她托向安全的地方。
"对不起。"她哽咽着说,"我怎么会以为你抛弃了我..."
许沉终于转过脸,雨水和泪水在他脸上混成一片:"因为我做得不够好。如果当时我能更快一点,更强壮一点...你就不会受伤,不会忘记..."
"许沉..."林小满的眼泪终于决堤,"我记得了...全部记得。你教我咬手臂保持清醒,你用玩具砸碎玻璃,你还说...还说..."
"说我会保护你。"许沉的声音破碎,"可我让你独自承受了十年的噩梦。"
林小满扔下雨伞,扑进他湿透的怀抱。许沉僵了一瞬,然后紧紧回抱住她,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。
"不会再忘了。"她在许沉耳边承诺,"永远不会。"
远处,苏晴和陈墨站在车旁,共撑一把伞。雨水模糊了他们的身影,但隐约能看到两人十指相扣的手。
"我们该过去吗?"陈墨问。
苏晴摇摇头:"给他们点时间。"她转向陈墨,"就像我们需要时间来处理你父亲的事。"
陈墨的表情变得复杂:"你真的要跟我一起面对?即使知道..."
"知道什么?"苏晴踮起脚尖,在他耳边轻声说,"知道我喜欢的从来不是完美的陈墨,而是这个会愧疚、会弥补、会弹钢琴哄我开心的真实的你?"
雨声中,陈墨低下头,吻住了她。这个吻温柔而坚定,像是一个新的约定。
另一边,林小满从许沉怀中抬起头,突然注意到墙角刻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字——"许沉和小满,永远的好朋友",旁边还画了两个手拉手的小人。
"这是..."
"我们五岁时刻的。"许沉用袖子擦了擦那个早已模糊的刻痕,"我每年都会重新描一遍。"
林小满抚摸着那些刻痕,突然笑了:"我们那时候字真丑。"
许沉也笑了,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:"你更丑,连'满'字都写错了。"
"许沉。"
"嗯?"
"现在我的梦里...还会有那个声音吗?"
许沉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轻轻捧起她的脸:"会。但这次它会说...'别怕,我在这里'。"
雨幕中,两对身影各自依偎。废弃的幼儿园围墙外,一株野向日葵在雨中轻轻摇曳,像是十年前种下的约定终于开出了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