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验室的灯光像一层薄霜,覆盖在凌晨三点的寂静里。林砚摘下眼镜,用指节揉了揉酸胀的眼窝,镜片上还残留着指纹的痕迹。窗外,城市的灯火早已熄灭,只剩下研究所这盏孤灯,在夜色中固执地亮着。
玻璃皿中的青冥蝶标本泛着陈旧的黄色,翅翼上的纹路像是被时间冲刷过的古老文字。这是一只雌蝶,腹部还保留着当年采集时留下的编号:E-17。根据档案记载,它采集于1923年的夏天,距今已有近百年历史。
"还是不行......"林砚叹了口气,将标本轻轻放回恒温箱。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七个通宵,试图从这些干枯的翅膀中找出青冥蝶灭绝的线索。导师陈教授说得没错,他确实太执着了。
就在他准备关闭设备时,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的紫外灯。那是用来检测矿物标本的,但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。
"试试看吧......"
随着"咔嗒"一声轻响,幽蓝的光线笼罩了工作台。林砚屏住呼吸,将标本缓缓移到光源下。
起初什么也没发生。那些褪色的鳞片在蓝光下显得更加黯淡无光。就在他准备放弃时,蝶翼边缘突然亮起一丝微弱的荧光。
"这是......"
林砚猛地俯下身,鼻尖几乎贴上玻璃皿。在紫外线的照射下,原本看似随意的翅脉纹路竟然组成了清晰的图案——蜿蜒的线条勾勒出山脉的轮廓,中央有一个明显的标记点,旁边还有几个细小的符号。
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那不是自然形成的斑纹,绝对是人为留下的记号!更令人震惊的是,那些符号他似曾相识......
"青山......"他喃喃自语,认出了其中一个篆体字。这个发现让他的后背窜过一阵电流般的战栗。青冥蝶的翅膀上,居然藏着一幅地图?
突然,实验室的门被推开,走廊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。
"小林?这么晚还在加班?"
陈教授的声音让林砚条件反射般直起身子,下意识用身体挡住了紫外灯。老教授抱着一摞泛黄的文献站在门口,花白的眉毛下,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锐利。
"马、马上就走了。"林砚匆忙关闭紫外灯,声音不自然地提高了几分,"教授您怎么......"
"年纪大了,睡不着。"陈教授慢悠悠地走进来,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工作台上,"有什么新发现吗?"
林砚犹豫了一下。那幅神秘的地图还在他脑海中清晰可见,但某种直觉让他选择了保留:"没什么特别的,就是常规检测。"
老教授意味深长地"嗯"了一声,将文献放在桌上。最上面是一本发黄的《中国鳞翅目图鉴》,书脊已经开裂。
"对了,"林砚装作不经意地问,"您听说过'青山'这个地方吗?和青冥蝶有关的。"
一瞬间,实验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陈教授的手突然一抖,那摞厚重的文献"哗啦"一声散落在地,泛黄的书页像枯叶般铺满了地板。
"教、教授?"
老教授没有立即回答。他缓慢地蹲下身,一片一片地捡拾着散落的纸张。当他的脸再次抬起时,林砚注意到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。
"那是个......很危险的地方。"陈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,"三十年前,我的导师就是在那里......"他的话戛然而止。
窗外,第一缕晨光已经悄然爬上了窗台。林砚望着教授佝偻的背影,突然意识到,这个看似普通的蝴蝶标本背后,可能隐藏着一个无人敢触碰的秘密。
清晨六点三十二分,研究所的走廊还沉浸在休眠般的寂静中。林砚把脸埋在冷水里冲洗了整整一分钟,才勉强冲走通宵工作的眩晕感。洗手间的镜面映出他泛红的眼睑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,白大褂的领口还沾着昨夜咖啡留下的褐色污渍。
档案室的门禁系统发出"滴"的电子音时,林砚才发现自己的指纹识别用了三次才成功。地下三层的空气带着特有的阴冷,仿佛连时光流动的速度都比地面上缓慢许多。老张的值班台前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,玻璃灯罩上积着经年累月的灰尘,在光线下形成朦胧的光晕。
"《中国昆虫志》第七卷需要馆长签字才能外借。"老张头也不抬地说,枯瘦的手指正在登记簿上缓慢移动,钢笔尖在纸上拖出沙沙的声响。他身后那面巨大的标本墙上,数百只鞘翅目昆虫在玻璃后面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。
林砚的借阅单在金属台面上滑出轻微的摩擦声:"不是出版物,是内部档案。1980年代青冥蝶的原始考察记录。"
老张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停顿在空中。他缓缓摘下老花镜,用绒布擦拭镜片的动作明显是在拖延时间。"Erebia qingming的档案..."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右侧的档案区,"在R-17保险柜。"
档案室最深处那排金属柜表面结着细密的水珠。当老张枯枝般的手指转动密码锁时,林砚注意到他的小指缺了最后一节——那是老一辈昆虫学家常见的工伤,采集标本时被毒虫咬伤后的截肢。
"需要解冻两小时。"老张从零下20度的冷冻柜里取出的牛皮纸档案袋表面瞬间凝结了一层白霜,像突然衰老了三十岁般布满皱纹,"这类档案通常需要学术委员会批准..."
"陈教授已经签过电子授权。"林砚点亮平板电脑屏幕,他昨晚就料到会有这个环节。老张眯着眼睛核对电子签名时,他闻到了档案袋散发出的奇特气味——不是预想中的霉味,而是某种带着苦味的植物清香,就像把新鲜的松针揉碎后混合着冰屑的味道。
解冻等待期间,林砚在阅览室角落发现了周默声教授当年的工作照。黑白照片里清瘦的学者站在帐篷前,身后是雾气缭绕的针叶林。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个特制的捕虫网——网圈直径明显大于标准尺寸,网袋用的也不是常见的轻纱,而是一种闪着金属光泽的奇异材质。
当档案袋终于可以开启时,火漆印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格外清晰。最先滑出的是一叠用红线捆扎的田野笔记,纸张边缘已经出现锯齿状的脆化痕迹。林砚解开绳结时,一缕黑发悄然飘落——那是女性长发才有的长度,在学术档案中出现显得尤为突兀。
周教授的字迹比想象中要狂放许多,1972年6月15日的记录页上,钢笔力透纸背:"今日在青山北坡海拔2178米处发现青冥蝶活体种群!与博物馆标本显著不同,活体翅展可达12cm,雄蝶前翅眼斑在阳光下呈现虹彩效应..."文字旁边是用彩色铅笔绘制的草图,笔触激动得有些发抖。
林砚的指尖突然触到纸张上的异样感。翻到下一页时,他发现了整齐的裁切痕迹——不是随意撕扯,而是用手术刀般精准的手法移除了至少十五页内容。残留的纸页上,几个钢笔写的数字"2178"被反复描画得几乎戳破纸张,像是某种执念的具象化。
当他轻轻抖动档案袋,一张对折的硫酸纸地形图飘然而出。展开的瞬间,林砚的瞳孔剧烈收缩——图纸上山脉的轮廓线与紫外灯下看到的蝶翼纹路完全吻合!更令人不安的是图纸边缘的暗褐色污渍,经过半个世纪岁月沉淀,依然能看出飞溅状的痕迹。
"林研究员?"
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林砚差点碰翻墨水瓶。穿着深蓝制服的保安不知何时站在了阅览室门口,胸牌上"保卫处王强"的字样在顶灯下反着光。中年人粗糙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对讲机:"需要您协助核对昨晚实验室的监控记录。"
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亮起。陈教授的信息带着不寻常的紧迫感:"下午三点务必来我办公室。事关重大。"最后四个字被打了着重号,在屏幕上像警报般刺目。
当林砚起身时,无意中碰落了那张黑白工作照。照片背面朝上掉落在地,露出用红墨水写就的一行小字,墨迹已经氧化成诡异的紫黑色:
"青山无路,蝶引黄泉。"
下午两点四十五分,林砚站在陈教授办公室门前,手中的档案袋沉甸甸的,仿佛装着整个青山的秘密。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与陈旧书籍混合的气味,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,投下惨白的光。他刚抬起手准备敲门,门内突然传来玻璃器皿碎裂的脆响,紧接着是陈教授压抑的低声斥责。
"进来。"
林砚推开门,眼前的场景让他呼吸一滞。
办公室内一片狼藉,书架上的文献散落一地,而最引人注目的,是地上那个摔碎的标本展示框——E-17青冥蝶标本的玻璃罩四分五裂,里面的蝴蝶却不见了。
一个陌生男人站在碎片中央,正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金丝眼镜。他西装革履,袖口的铂金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刀,锋利而危险。
"这位是周氏生物科技的周总。"陈教授的声音干涩,像是喉咙里卡着砂砾,"他父亲是周默声教授的堂弟。"
男人戴上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狭长而冰冷,瞳孔黑得几乎看不见光。他朝林砚伸出手:"周暮。"
林砚握住那只手,触感冰凉而潮湿,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。
"久仰林研究员对鳞翅目的研究。"周暮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,却未达眼底,"听说你发现了有趣的东西?"
林砚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,看见陈教授的电脑屏幕上正定格着昨晚实验室的监控画面——紫外灯下,青冥蝶标本的翅翼上,荧光纹路清晰可见。
"只是常规检测。"林砚不动声色地把档案袋往身后藏了藏。袋子里那张地形图的边缘渗出细小的冰晶,在空调冷气中凝成白雾。
周暮的目光落在档案袋上,笑意更深:"你知道吗?当年科考队最后发回的电报里说,青冥蝶的鳞粉在月光下会——"
"周总!"陈教授突然打翻茶杯,褐色的茶水在周暮锃亮的皮鞋前溅开,"您三点的董事会……"
周暮低头看了看鞋尖上的水渍,又抬头望向林砚,眼神意味深长:"不急,我们还会再见的。"
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,留下一室寂静。
陈教授反锁了门,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铝制酒壶,灌了一大口才开口:"今早标本室的E-17标本失窃了。"
林砚的太阳穴突突跳动。他昨晚拍摄的荧光照片还藏在手机加密相册里,但此刻更让他在意的是教授颤抖的手指——那上面沾着和周暮同样的古龙水气味。
"青山不能去。"老教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,"三十年前那支科考队……周默声带回来九个标本盒,但只有八个装着蝴蝶。"
窗外,暮色四合,最后一缕阳光被乌云吞噬。
"第九个盒子里……"陈教授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"是人的牙齿。"
林砚的血液瞬间凝固。
走出研究所时,天已经完全黑了。路灯在雨后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倒影,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。林砚伸手进口袋,指尖触到一张陌生的字条。
展开后,上面是陈教授颤抖的笔迹:
"找卖松烟墨的老徐。"
远处,一辆黑色奔驰缓缓摇下车窗。周暮的镜片在霓虹灯下泛着血色的光,他正在通话的嘴唇一张一合,看口型似乎在重复三个字——
"青、山、见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