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桐巷的尽头弥漫着晨雾,青石板路面上凝结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烁。林砚数到第十七户时停住了脚步——那是一座低矮的瓦房,屋檐下挂着十几件蓑衣,在微风中轻轻摇晃,像一群垂首的幽灵。
"松烟尽了。"林砚对着屋内模糊的人影低声道。
蓑衣碰撞发出沙沙声响。一个佝偻的老妇人从阴影中走出,白发用木簪随意挽着,布满皱纹的手上沾着某种青色染料。她的眼睛让林砚想起博物馆里见过的猫头鹰标本——浑浊的玻璃珠里凝固着千年光阴。
老妇人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,纸面用朱砂绘制的山路像血管般蜿蜒。"月圆之夜..."她的声音像是枯叶摩擦,"跟着青冥蝶走。"羊皮纸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那句谶语时,一滴蜡油突然落在"死人骨"三个字上,凝固成血痂般的凸起。
林砚接过地图时,注意到老妇人手腕内侧有个褪色的刺青——一只展开翅膀的青冥蝶,与周默声日记扉页上的素描一模一样。
三日后·青山镇
这个依山而建的小镇笼罩在奇特的氛围中。林砚在"忘忧客栈"登记时,老板的钢笔在听到"青山"二字时突然划破了登记簿。
"最近..."老板用抹布反复擦拭柜台,"山里的猎户说看见青色的鬼火,会追着人跑。"他的目光扫过林砚背包侧袋露出的标本夹,"您是...采药的?"
入夜后,林砚在霉味弥漫的客房里翻开周默声的日记。最后几页的纸张明显比其他页更皱,像是被反复打开又合上。一段被水渍晕染的文字引起他的注意:
"7月15日,月望。它们聚集在引魂渡,翅膀上的眼斑全部睁开了...老徐说得对,那不是鳞粉...(此处被涂黑)...会动的人皮..."
窗外突然传来扑翅声。林砚推开斑驳的窗棂,月光如水银泻地。一只青冥蝶正停在窗台上,翅展足有十五厘米,边缘的银纹在月光下流淌着水光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它的翅膀上那些本该是装饰性的眼斑,此刻正在缓缓转动。
蝴蝶振翅飞向群山时,林砚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按在了羊皮地图上。月光透过窗格照在地图上,那些朱砂绘制的路线正在渗出细密的血珠。
子时·入山小径
山雾在午夜准时降临。林砚的登山杖戳进松软的泥土,发出奇怪的噗嗤声。跟随着前方时隐时现的青色光点,他渐渐发现脚下的"泥土"变得异常柔软——扒开表层腐叶,露出的竟是某种黑色纤维编织物,像是...
"裹尸布。"这个念头突然蹦进脑海。林砚猛地直起身,发现雾气中浮现出无数萤火般的青光。那不是萤火虫,而是成百上千只青冥蝶组成的蝶群。它们翅膀上的眼斑全部朝向同一个方向——山路尽头那座若隐若现的石牌坊。
牌坊上的"引魂渡"三字已经风化得近乎模糊,但两侧立柱上的浮雕依然清晰可辨:左侧雕刻着无数跪拜的人形,右侧则是振翅欲飞的青冥蝶。最诡异的是,那些石雕蝴蝶的翅膀上,密密麻麻刻满了人的名字。
牌坊下的白衣女子转过身时,林砚的血液瞬间凝固。她皓腕上的红绳系着个铜铃,铃声与三十年前科考队最后一张照片里,周默声腰间挂着的一模一样。
"你来得比预计晚。"女子抬起手,一只青冥蝶停在她指尖,"周家的人已经到半山腰了。"月光照出她衣襟上暗褐色的污渍,那是多次清洗仍未能完全褪去的血迹。
林砚突然发现女子的瞳孔不对劲——在某个角度会折射出七彩光泽,就像...就像青冥蝶的鳞粉。
月光在石牌坊上投下斑驳的阴影,那些风化严重的刻痕在特定角度下显现出诡异的纹路。林砚注意到牌坊基座上爬满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藤蔓,暗紫色的茎干上长着细密的倒刺,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。
"别碰血藤。"沈栖突然开口,声音像山涧般清冷,"它们的汁液会让人产生幻觉。"她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,轻轻抛向藤蔓。叶片接触藤蔓的瞬间,那些倒刺突然蠕动起来,将叶片卷住、绞碎,最后只剩下一缕青烟。
林砚的视线从血藤移回沈栖身上。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,粗布白衣上隐约可见细密的暗纹,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挂着的那串铜铃,每个铃铛上都刻着形态各异的蝴蝶。
"守山人..."林砚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谓,突然想起陈教授酒醉时提过的只言片语,"是守护青冥蝶的人?"
沈栖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。她抬起右手,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痕,疤痕的形状恰似一只展翅的蝴蝶。"是守护秘密的人。"她轻声说,"跟我来,天快亮了。"
她转身走向密林深处,脚步轻盈得仿佛不沾地。林砚跟上时发现,沈栖走过的地方,那些低矮的灌木会自动分开,又在身后无声合拢,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。
穿过一片雾气缭绕的竹林后,眼前豁然开朗。一座依山而建的木屋静静矗立在月光下,屋前的空地上竖立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石碑。碑身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,最上方"引魂碑"三个朱砂大字鲜艳如血。
"每一位守山人的名字都会留在这里。"沈栖的手指抚过碑身,在某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。林砚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两个并排的名字:沈青山、沈月。日期显示他们死于三十年前的七月十五——正是周默声科考队进山的日子。
木屋的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。屋内比想象中宽敞,四壁挂满了手绘的动植物图谱,笔触精细得近乎科学绘图。最引人注目的是西面墙上那幅巨大的青山立体地图,不同区域用不同颜色标注,中央一片血红区域写着"蝶冢"二字。
"坐。"沈栖指向一张用整段香樟木雕成的矮桌,桌上摆着几个青瓷小碟,里面盛着不同颜色的粉末。她取下墙上挂着的一个竹筒,倒出几片风干的叶片,投入炭炉上的陶壶中。水沸时,一股清冽的松香弥漫开来。
林砚从背包里取出那方青玉墨匣,放在桌上。"老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"
沈栖的手突然悬在半空。她缓慢地打开墨匣,取出那九片蝶翅标本,在桌上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案。"果然..."她轻声呢喃,"他们还是找到了第一把钥匙。"
"钥匙?"林砚追问。
沈栖没有立即回答。她从床下拖出一个樟木箱,取出一本皮质封面的册子。翻开扉页,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——年轻的周默声站在青山脚下,身旁是一对年轻夫妇,男人怀里抱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。
"这是...?"
"我父母。"沈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"和你尊敬的周教授。"她指向照片角落,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,虽然只拍到侧脸,但那个金丝眼镜的轮廓与周暮如出一辙。"周家三代人,都在寻找蝶冢。"
屋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。沈栖闪电般合上册子,吹灭了油灯。黑暗中,林砚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。"他们来了。"她贴着林砚的耳朵低语,温热的气息带着松针的清香,"周暮带了'寻香师'。"
透过窗缝,林砚看到远处的树林间晃动着几点幽绿的光,像漂浮的鬼火。但更令人不安的是空气中突然弥漫开的甜腻香气,像是腐败的花蜜混合着铜锈的味道。
"蝶粉..."沈栖的声音开始发抖,"他们在用青冥蝶的鳞粉追踪我们。"她从腰间解下一个铜铃,轻轻摇晃。奇特的韵律中,屋外的草丛开始沙沙作响,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——是成百上千只青冥蝶组成的屏障。
沈栖抓住林砚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。"现在,我带你去见见真正的青山。"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林砚的皮肤,一滴血珠渗出,恰好落在那方青玉墨匣上。匣子突然发出嗡鸣,九片蝶翅标本齐齐震颤,在黑暗中泛起幽蓝的荧光。
地下传来沉闷的机关运转声。那块引魂碑缓缓移开,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。潮湿的冷风夹杂着某种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,风中隐约回荡着无数细碎的振翅声。
"欢迎来到蝶冢。"沈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,"青山埋骨地,也是通往来世的门。"
青玉墨匣的嗡鸣声越来越急促,九片蝶翅标本的荧光在黑暗中交织成一张闪烁的网。林砚的手腕被沈栖攥得生疼,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洞口的石阶上,发出"嗤"的轻响,竟腾起一缕青烟。
"快走!"沈栖拽着他踏入洞口。身后的引魂碑缓缓闭合,将周暮手下那些诡异的绿光隔绝在外。绝对的黑暗中,林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沈栖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。
石阶向下延伸,每一级都刻着细密的纹路。林砚的指尖擦过石壁,触感冰凉湿润,像是触摸某种生物的腔壁。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松香与某种说不清的腥甜气息,让他想起标本室里那些百年老蝴蝶标本特有的气味。
"这是..."
"嘘。"沈栖的手指突然捂住他的嘴。她的掌心有股淡淡的药草味,"听。"
黑暗中传来细微的振翅声,起初只是零星几点,渐渐变得密集如雨。沈栖松开手,从怀中取出一个莹白的物体——竟是半截指骨,顶端燃着幽蓝的火焰。冷光照亮了前方:数不清的青冥蝶栖息在洞顶,它们的翅膀在骨火映照下泛着金属般的青光。
"活体标本。"沈栖的声音轻得像蝶翼振动,"用特殊方法保存了三百年。"
林砚的瞳孔骤然收缩。那些蝴蝶的翅膀上全都有相同的眼斑图案,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——所有眼珠都在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。
石阶尽头是一扇青铜门,门上浮雕着九只形态各异的青冥蝶,每只蝴蝶的翅膀上都镶嵌着不同颜色的矿石。沈栖将燃烧的指骨举高,照亮门楣上的一行铭文:
"以血为引,以骨为灯,蝶翼所指,黄泉可渡"
"需要守山人的血。"沈栖咬破食指,将血珠滴在门中央的凹槽里。血液顺着精细的沟槽流淌,逐渐填满九只蝴蝶的轮廓。当最后一只蝴蝶的眼睛被染红时,门内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。
青铜门缓缓开启的瞬间,林砚的鼻腔突然涌出温热的液体。他抹了一把,指尖沾满暗红的血。沈栖脸色骤变,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:"别看地面!"
已经晚了。林砚的余光瞥见了青铜门内的景象——那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,地面完全由某种半透明的物质构成,下面封存着无数人形阴影。最靠近门口的几具"标本"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,其中一张苍老的脸庞让林砚浑身血液冻结:是周默声。
"这是...蝶冢?"林砚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。
沈栖的骨火突然剧烈摇晃,映出她惨白的脸:"不,这是周家建的'标本室'。"她指向洞穴深处,"真正的蝶冢还在下面。"
就在这时,他们头顶突然传来爆炸的闷响,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。沈栖猛地抬头:"他们用了炸药!"她拽着林砚冲向洞穴深处,"周暮疯了,这样会惊醒..."
一声悠长的、仿佛来自远古的嘶鸣打断了她的警告。整个洞穴开始震颤,那些被封存在透明地面下的影子突然全部睁开了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