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问蝶】

那声嘶鸣在洞穴中回荡，震得林砚耳膜生疼。脚下透明的地面开始龟裂，细密的裂纹像蛛网般迅速蔓延。沈栖拽着他跃向一块凸起的岩石，身后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脆响——整片"标本室"地面塌陷下去，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
"抓紧！"沈栖将骨火塞进林砚手中，自己则抽出腰间那串铜铃，急促地摇晃起来。奇特的韵律中，栖息在洞顶的青冥蝶群突然集体振翅，鳞粉如细雨般洒落。那些飘落的鳞粉在骨火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芒，形成一道光幕挡在二人身前。

塌陷的地面下，无数黑影蠕动着爬出。林砚终于看清了它们的真面目——那是一个个皮肤呈半透明状的人形生物，胸腔内隐约可见跳动的青色光团。它们的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，却以惊人的速度向光源聚拢。

"噬光者..."沈栖的声音发颤，"周家用青冥蝶和活人培育的怪物。"她突然扯开衣领，露出锁骨下方一个蝴蝶形状的烙印，"我们得赶在它们完全苏醒前进入蝶冢核心。"

林砚的视线被那个烙印吸引——与老徐墨匣上的纹路一模一样。没等他发问，沈栖已经割破手掌，将鲜血抹在身旁的岩壁上。血液渗入石缝的瞬间，整面岩壁亮起蛛网般的血色纹路，最终汇聚成一扇门的形状。

"只有守山人的血能开启这条路。"沈栖的脸色因失血变得惨白，"往前走，别回头。无论听到什么声音..."

她的警告被一声巨响打断。洞穴顶部炸开一个大洞，碎石如雨落下。一道刺眼的探照灯光刺破黑暗，照亮了周暮那张苍白的脸。他站在洞口边缘，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，手中握着一个青铜罗盘，指针正直直指向林砚。

"多谢引路，守山人。"周暮的声音带着胜利的愉悦，"我就知道你会带他来。"他做了个手势，身后十几个黑衣人迅速降下绳索。更可怕的是，他们每人腰间都挂着一个透明容器，里面装着蠕动的人形黑影——更多的噬光者。

沈栖猛地将林砚推向发光的石门："走！去蝶冢核心找到'茧'！"她转身面对周暮，从袖中抽出一把蝴蝶形状的短刀，"周暮，三十年前的账该清了。"

林砚踉跄着跌入石门，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沈栖被无数噬光者包围，而她手中的蝶刀正绽放出耀眼的青光。石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，将一切声响隔绝在外。

通道向下倾斜，岩壁上长满发光的苔藓，提供微弱的照明。林砚的鼻腔充满铁锈味，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沈栖留在他衣服上的血迹。通道尽头豁然开朗——一个巨大的球形洞穴中央，悬浮着一个半透明的茧状物，直径约有三米，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。

更令人震撼的是茧内的景象：一个与沈栖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双手交叠在胸前，安静地悬浮在琥珀色的液体中。她的长发如海藻般飘散，眉心处嵌着一枚青色的蝶形宝石。

林砚的太阳穴突然剧痛，无数陌生画面涌入脑海：三百年前的山民祭祀、周家祖先盗取蝶卵、第一代守山人以生命封印蝶冢...最后的画面是三十年前的雨夜，年幼的沈栖被推入这个洞穴，与茧中的存在融为一体...

"原来如此..."林砚跪倒在地，终于明白沈栖瞳孔中那些奇异光彩的来源。她不仅是守山人，更是蝶冢的活体钥匙。

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。石门被炸开，周暮带着噬光者冲了进来。他的西装已经破烂，脸上带着血痕，显然经过惨烈搏斗。"精彩，真是太精彩了。"周暮喘息着举起那个青铜罗盘，"谁能想到守山人的秘密居然是..."

他的话戛然而止。茧中的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睛——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、完全由青光构成的眼睛。整个洞穴开始剧烈震动，茧体表面出现裂纹，琥珀色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，滴落在地面竟燃起青色的火焰。

"不...这不可能..."周暮惊恐地后退，"记载中说'茧'已经沉睡了三百年..."

林砚突然明白了沈栖最后的嘱托。他冲向发光的茧体，伸手触碰那道裂缝。在指尖接触液体的瞬间，整个洞穴被刺目的青光吞没...

青光如潮水般淹没整个洞穴的瞬间，林砚的视网膜上烙满了破碎的影像——三百年前的青山脚下，身着麻衣的村民们跪拜在一棵千年银杏前，树洞里沉睡着一个散发着青光的茧；清末民初，戴着西洋礼帽的周家先祖举着火把闯入禁地，用特制的银针从茧中抽取琥珀色液体；三十年前的雨夜，年幼的沈栖被推入洞穴，与濒临破碎的茧融为一体...

这些画面在林砚脑海中炸开的剧痛，远胜过他指尖传来的灼烧感。茧体渗出的液体像活物般缠绕上他的手臂，皮肤接触处浮现出与沈栖锁骨上一模一样的蝶形烙印。更可怕的是，他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翅膀在血管里振动。

"终于...等到这一天了..."

空灵的女声直接在脑海中响起。林砚惊恐地发现茧中的女子正隔着半透明的茧壁凝视着他，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里流转着星河般的光点。她的嘴唇没有动，声音却清晰地在颅骨内共鸣：

"守血者，你带来了最后的钥匙。"

洞穴的震动越来越剧烈。周暮的惨叫声从青光深处传来，他的青铜罗盘在空中炸成一团绿火，那些被囚禁的噬光者纷纷挣脱控制，像提线木偶突然断了线般僵在原地。林砚透过刺目的光芒，看见沈栖倒在血泊中，她手中的蝶刀已经折断，但嘴角却挂着释然的笑意。

茧体的裂纹不断扩大，琥珀色液体如泪滴般坠落。每一滴落在地面都燃起一朵青焰，火焰中渐渐浮现出模糊的人形轮廓。林砚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——那些历代守山人的残魂，正从引魂碑上被召唤归来。

"不！这不在计划中！"周暮歇斯底里地咆哮着，他的金丝眼镜早已粉碎，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，"记载里明明说茧中应该是..."

"长生秘法？"茧中女子的声音突然带上讥诮的意味，这次所有人都听得见，"你们周家三代人追求的，不过是个笑话。"她缓缓抬起手，茧壁随之破裂，"真正的秘密是..."

爆裂声淹没了她的话语。整个茧体炸开，琥珀色液体如暴雨般倾泻而下。林砚本能地扑向沈栖，用身体为她挡住飞溅的液体。预想中的灼痛没有出现，那些液体在接触皮肤的瞬间竟化作无数细小的青冥蝶，扑闪着翅膀飞向洞穴顶部。

悬浮在空中的女子缓缓降落。她赤裸的双足踩过的地面绽放出青色苔藓，那些苔藓迅速蔓延，覆盖了周暮带来的噬光者。被苔藓包裹的黑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，渐渐融化成一滩滩清水。

"三百年前，你们的祖先用银针伤了我。"女子走向瑟缩在地的周暮，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发光的脚印，"导致青山龙脉失衡，孕育出这些怪物。"她伸手抚上周暮的额头，后者突然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，"现在，该偿还了。"

周暮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捏皱的纸团般扭曲起来。他的皮肤下鼓起无数小包，仿佛有东西在蠕动。随着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撕裂声，数十只青冥蝶从他七窍中蜂拥而出，每只蝶翼上都带着血丝。

林砚怀中的沈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她锁骨上的蝶形烙印正在发光，与悬浮女子眉心的蝶宝石产生共鸣。"她...是我的另一半..."沈栖艰难地抓住林砚的衣领，"当年父母为救我...将濒临破碎的茧一分为二..."

悬浮女子转向他们，眼中的星河渐渐平息成温柔的青光。她伸手轻触沈栖的额头，两人同时发出痛苦的呻吟。林砚震惊地看见她们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，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蝶翼纹路。

"龙脉将重新连接。"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，"守山人一族的使命...完成了..."

整座青山突然剧烈震动。洞穴顶部裂开一道缝隙，月光如银练般倾泻而下。在光柱中，无数青冥蝶从岩壁缝隙涌出，汇聚成一道旋转的光流直冲夜空。林砚仰头望去，透过崩塌的洞顶，他看见满月周围出现了七彩光晕——正是青冥蝶鳞粉在月光下特有的虹彩。

怀中沈栖的身体越来越轻。她的皮肤逐渐透明，最终化作无数光点随风飘散。悬浮女子也同样消散，只留下那枚蝶宝石坠落在地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当第一缕晨光穿过山雾时，林砚独自站在青山之巅。他摊开手掌，掌心静静躺着两样东西：一枚蝶形青玉，和半片残破的蝶翅标本。山风拂过，远处传来清越的铜铃声，仿佛某个白衣女子仍在密林中穿行。

晨露在林砚的睫毛上凝结成霜。他站在青山之巅已经整整一夜，手中的蝶玉在朝阳下泛着湿润的光泽，像是含着未落的泪。山风掠过耳畔，带着细微的振翅声，仿佛千万只青冥蝶仍在空中盘旋。

下山的小径上覆盖着一层奇特的青色苔藓，每一步踩上去都会泛起微光。林砚弯腰触碰，那些苔藓立刻舒展叶片，露出下面新生的嫩芽——是三十年来从未在青山出现过的青冥兰幼苗。

半山腰的木屋已经坍塌，但引魂碑完好无损。林砚用衣袖擦去碑上的露水，发现最下方多了一行新刻的字迹：

沈栖 林砚

月满青山

指尖抚过这行字时，蝶玉突然变得滚烫。林砚惊讶地看到碑面浮现出细密的水珠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——是青冥蝶鳞粉特有的虹彩。远处林间传来沙沙声响，一只翅缘带着银纹的青冥蝶从树梢飞落，停在他颤抖的指尖。

"科研日志，第47天。"林砚对着录音笔说，声音沙哑，"青山生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..."

他的临时实验室设在青山镇老邮局二楼。窗外，第一批环保署的工作人员正在架设监测设备。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里夹着那半片蝶翅标本，在台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。

"林博士！"年轻的助手敲门进来，手里捧着个包裹，"有您的特快专递，寄件人姓徐。"

包裹里是一本皮质封面的旧相册。翻开第一页，照片上的老徐站在松烟阁门前，身旁是年轻的周默声和一对夫妇。林砚的指尖顿在照片角落——那个系着红绳铜铃的小女孩，笑得眉眼弯弯。

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："青山需要新的守山人。墨匣在碑下。——老徐"

夜幕降临时，林砚独自回到引魂碑前。月光照亮碑下新翻的泥土，一个小型青玉墨匣静静躺在那里，匣面刻着振翅欲飞的青冥蝶。当他打开匣盖，九片全新的蝶翅标本在月光下泛起荧光，拼出的图案正是修复后的青山龙脉图。

远处的树梢上，一个白衣女子的轮廓若隐若现。她腕间的铜铃随风轻响，惊起几只夜栖的青冥蝶。蝶群飞过林砚肩头，鳞粉洒落在墨匣上，勾勒出一行闪烁的小字：

"蝶归青山，人守长明"